第66章 “ 其實挺傻的。”

小城市的生活節奏慢,連入暮的黃昏都好像比大城市姍姍來遲得多,兩人在酒店附近的餐館吃了飯,出門沿著細長窄小的街道,散著步往賀準家的方向走。

沿街都是做生意的鋪子,鄉音紛擾不絕於耳,唐紈聽了一陣兒,轉過頭問賀準:“你還會說家鄉話嗎?”

賀準搖頭:“不太會,當年我媽是街坊四鄰中唯一一個會講普通話的人,也逼著我必須跟她一起講普通話,那時候不比現在,小地方相對閉塞,大家都說方言,我在同學們之間更像是個異類。”

唐紈神色異樣,遲緩道:“所以……你在學校被孤立過?”

賀準笑了,眸色從容輕慢:“那倒沒有,一般來說,是我孤立他們。”

“……”

一輛電瓶車迎面開過來,擦肩而過之際,男車主停了下來,腳尖點地扭過頭難以置信地喊了聲:“賀準?”

倆人同時頓住身形,循聲看去。

“是賀準吧?”男車主又激動又驚喜,三層下巴都跟著顫抖,語氣也格外誇張:“我的天,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你。”

賀準眼神訝異,客氣又疏離地問:“你是?”

“我,蔣玉才。”男人拍了拍胸脯,“高三那會兒咱倆一起打球的,你忘了?”

賀準恍然,旋即笑了起來:“是你啊,”他英挺的眉舒展開,眼底漸而浮上青蔥歲月時的明媚神采,語氣熟絡且不客氣:“現在怎麽胖成這樣了?”

蔣玉才:“……”

唐紈不忍卒聽,以手抵唇輕咳一聲,卻引來了蔣玉才的注意,目光轉到他臉上,問:“這位是?”

在熟人面前,唐紈不好再跟賀準裝兄弟倆,索性實話實說:“蔣先生你好,我是賀總的助理。”

蔣玉才倏而瞪大眼睛,“媽呀,助理……這得是多大的老板身邊才會跟著助理啊。”他又看向賀準,“我當年就覺得你窩在咱這個小地方,那是潛龍在淵,遲早要飛龍在天的。”

賀準:“……”

蔣玉才喋喋不休地開起了玩笑:“賀老板這衣錦還鄉的,又是準備去哪兒視察呐?”

“清明節,回來看看我媽。”

蔣玉才聽了這話卻是一愣,不確定道:“你說的是……賀阿姨嗎?”

賀準失笑:“不然呢,我還有幾個媽?”

“可是……”蔣玉才費解極了:“幾個月前,你不是派人過來把賀阿姨的墓給遷走了嗎?”

十余年不曾有人踏足的老房子,空氣中沉澱著經年累月的腐朽氣味,水電早就斷了,斜陽從客廳僅有的一扇四方小窗照進來,肉眼可見的細微粉塵在其中上下遊弋,入目的每一件家具都被蒙上了舊報紙,在時間的流逝中泛起陳舊的黃,墻壁四角結滿了蜘蛛網,雖然沒有賀準說的那樣離譜,卻也不遑多讓。

“當年離開,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還會回來。”賀準將鑰匙丟在進門處的桌案上,舉目環顧一圈,從他淡然的語調中竟還聽出幾分感慨。

唐紈心裏還在想剛才那個老同學透露出來的信息,端詳著他的神色,道:“……阿姨的墓被人遷走,你一點都不擔心麽?”

“事情已成定局,再憤怒跳腳也無濟於事,不如先把眼下的事辦好再說。”

唐紈聽他的語氣,內心了然:“你知道是誰做的?”

賀準冷笑一聲:“除了辛叢定,還能有誰?”

唐紈沉默下去,肩膀隨即壓上來一股沉甸甸的力道,賀準一把將人攬入懷,半拖半抱地往裏屋去。

“走,帶你去我房間看看。”

老式的鎖頭,扭了許久才松動,刷著黃漆的木門邊緣腐爛得明顯,底部與水泥地面摩擦著,顫巍巍地開啟,揚起一陣灰塵撲簌簌往下落。

唐紈還未來得及看清屋內,雙眼便被大手蒙住,他微愣,耳邊響起賀準低沉的語調:“別睜眼,都是灰。”

等了十多秒,才得以重見光明,這間臥室收拾得相當整潔,迎面的單人床鋪陳在一扇比客廳更大的窗戶下,床尾放著簡易的組合櫃,與書桌一體,再來,便是一整面墻的獎狀。

唐紈微微睜大眼,情不自禁地踏進屋內,在那面墻前駐步,仰頭格外認真地看了起來。

三好學生,年紀第一,先進個人……各種名目的獎狀都應接不暇,從小學到高中,褪了色的落款公章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當年的賀準是多麽的出類拔萃。

“見笑了。”

賀準走進來停在唐紈身旁,一同仰頭望著那一排排獎狀:“……那時候年輕氣盛,總喜歡在我媽面前表現自己,現在想想,其實挺傻的。”

唐紈偏過頭,看著他的側臉輕聲問:“為什麽?”

“因為……”賀準半邊臉嵌在陰影中,用一種平鋪直述的語氣道:“我媽她並不喜歡我,當年把我生下來,僅僅是出於,她對辛叢定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