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郵差僵直在原地。

昔日戰友的面龐逐漸模糊,血的腥氣從不遠處傳來,侵吞五感。腦中緊繃的弦終於斷開,抖落一地積久的灰塵,脹痛感從顱頂湧向四肢,時間停滯,槍口閃著晦暗冷冽的光芒。

郵差無法移動。

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形引力拖拽著他的軀體下墜,他怔然凝望,臉上只剩一片空白。

咚!

突然,拖著焰尾的火箭彈從側方發射,目標直指子爵所在的平台,本就岌岌可危的承重結構被猝然擊中,盡數垮塌,轟地從半空中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叮。

混著塵土的氣流撲面而來,郵差擡手擋臉,眸子垂落,看見了腳邊突然出現的一個彈孔。它斜著嵌入地面,不難想象曾經受了多大爆發力的推動,只差一點,它就要穿透一具用血肉堆疊成的軀體。

子彈在他鞋尖前停住,微微左右滾動,光滑表面反射著光弧。

郵差咬緊牙,先前所有的震驚與恍惚被彈孔消蝕,復而湧上無盡的悲涼憤怒。

他擡眼一掃,便見火箭彈的來處。

右側高空空中走廊的玻璃幕墻被炸開一個大洞,身形魁梧的男人扔掉火箭炮筒,向下方奔去,一團影子貼在玻璃上,飛速掠過。

是銀的手下。

叫什麽來著?

陳石?

郵差後退一步,附近傳來跑動聲,左右兩側均有人往來,過於誇張的交戰規模吸引了雙方注意,很難判斷下一秒來的是友軍還是敵人。

友軍?還有誰會是他的友軍呢?

想置他於死地的分明是他曾為之殫精竭慮的友軍!

郵差只任即將崩潰的情緒發散一秒便將其牢牢收攏,他狂奔到銀身邊,背著對方轉移到藏身的角落。將其放平,對方腹中的血液流了他滿手,腥甜黏膩,深深洇進掌紋裏。

銀仰面望著上方橫縱交錯的空間,遊離的思緒逐漸放空,這不是個好兆頭,他呼吸微弱,肌肉在衣服下艱難地抽動著。

光被轉角高高的集裝箱遮擋,黑白兩色涇渭分明,被一線隔開,他們在黑暗裏,使得血跡看起來濃稠如墨。

郵差抽出腿側匕首,割下衣角當作止血布,從槍套裏拿出一袋止血粉撒上去,一手用力按壓在對方出血部位,另一手從銀身上翻找,不時便拿出通訊器。

他對任何通訊設施的構造都足夠熟悉,只看一秒就了解,手指一動便調好頻道。

滋滋——。

通訊器發出聯絡時的噪音,很快寂靜一瞬,有人的呼吸聲傳來,深重壓抑,起伏不定,混在周圍人奔跑的腳步聲中顯得那樣沉悶苦澀。

銀擱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動,他臉上無悲無喜,只帶著重傷的蒼白,漆黑眼珠移過來,明是極其虛弱的情態,卻看得人後背發涼。

“執政官,銀中槍了,他需要急救!”郵差急迫道。

“我立刻過去。”對方嗓音低沉,帶著捉摸不定的寒意,又在隱隱顫動。

“子爵會從南側煉制爐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門離開,窄門位於墻體後,沒有生物密碼只能啟用爆破裝置將墻炸開。窄門是通向地面、唯一安全的逃生通道,務必在他進入窄門前進行攔截。”

“好,他現在怎麽樣?”

郵差一頓:“他身上沒有致命傷,並且拿走了我的手槍,平台下方原設補給點和深層爆破裝置,他應該有充足的作戰力,你的人務必……”

“我問謝敏。”

聽出對方話語裏隱隱壓抑的暴怒與憂慮,郵差視線下意識落到銀的臉上。

“銀……謝敏腹部中槍,我無法判斷是否傷及內臟,但出血嚴重,且他在先前的爆炸中被彈片劃傷手臂和大腿,左臂斷裂……”正說著,郵差突然噤聲。

銀原先蒼白灰敗的臉上浮現微微潮紅,頸處血管在薄薄的皮肉下鼓鼓跳動,眼尾飛著殷紅。他眼珠浮著一層水光,腮邊肌肉卻繃緊堅硬,正忍受著莫大的煎熬。

郵差掌下的布片被血浸透,手指觸到對方因掀起衣服而裸/露在外的腰際,入手竟一片滾燙。

不對,謝敏已經開始發燒了,不該燒這麽快的!

“郵差!他怎麽了!”耳邊淩厲的喝聲將郵差從遍體生寒的境地中拽了回來。

他眼睛一顫,摸了下謝敏的額頭,突然回頭盯向遠處靜靜躺在地上的那枚子彈。

“是子彈,我的槍。”郵差低頭喃喃自語,肩膀不住顫抖,呼吸倏然急促。

“什麽子彈,什麽槍,他到底怎麽了!”對方朝他吼出聲,透過通訊器與嘈雜背景音仍能被其中的壓迫力和憤怒所震懾。

郵差心思急轉如電,他想起在進入地下二層後子爵曾召集過所有親兵,親自巡視彈藥補給的情況。

當時他命令一群人擡著一倉庫的箱子挨個分發,但郵差並未注意這點異常,而他手裏的那把槍也是在當時補給時換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