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病榻陳情

時隔四載,劉承祐再度走進郭府,意外地發覺,府中各處沒有多少變化,布置還是那些布置,只是新舊斑駁,耳目一新,只是時間帶來的影響。作為皇帝,這麽多年以來,他駕幸大臣府邸,次數不是很多,但算下來,郭府屬於重點光顧對象。

上百的大內侍衛,反客為主,強硬而迅速地占據公府前後院落、通道,以防不測。皇帝巡幸,不管任何時候,安全總是第一。

這一回,領著人恭迎接待的,乃是郭妻張氏,至於郭威嘛,或許是真的病重不能起身,又或者是心裏也有些不爽,皇帝既然親幸,那樣子便做足。

空氣中彌漫著藥湯的氣味,不算濃,但就是有,不甚好聞。郭威正躺在臥榻上邊,人裹在被子裏,臉上確實帶著病態,見到劉承祐的身影,趕忙吃力地撐起身體,想要行禮。

“既然身體抱恙,就不需這些俗禮了!”劉承祐伸手示意。

郭威搖頭,病容之間帶有少許不安:“怎勞陛下親至,未能恭迎中門,已是不該,豈能再失禮數!”

“你我既是君臣,也是翁婿,而今又處家中,不需如此拘束!”劉承祐微微一笑。

給了郭寧一個眼神,小娘子趕忙上前,扶著郭威,接過侍女取過的靠枕,讓他坐起。美眸之中,滿是關切:“爹爹怎麽會如此大意,聞你染疾,我實在心憂!”

說著,眼眶之中,竟然微微泛紅,語帶哭腔。

“你如今已是皇妃了,陛下當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見狀,郭威教訓說,郭寧頓時收聲。

劉承祐上前,輕撫郭寧細肩,安慰道:“不必過於擔心了!去後宅,與你母親敘話吧!”

“是!”顯然,劉承祐這是想屏開郭寧,小娘子也會意,聽話地告退。

君臣二人之間有了足夠的談話空間,劉承祐提袍坐上榻前的交椅,打量著郭威,雖然他已臥病在床,仍舊問道:“郭卿病情如何?”

郭威苦澀著應道:“臣年事已高,早年積創甚多,身體有虧,如今竟被一場秋寒給擊倒了,讓陛下見笑了!”

“病來如山倒,還需注意啊!”沒營養地說了句。

稍頓,劉承祐又問:“郭卿是什麽時候追隨先帝的?”

聞此問,郭威臉上,露出一抹追憶的神色,喟然道:“老臣沒有記錯的話,應是天福元年吧,當時晉國初立,先帝被拜為陜州節度、侍衛馬步軍都虞侯,召臣至麾下。自那以後,先帝累鎮藩閫,對臣不見棄用,始終委以腹心,參贊機務,待遇尤深,至今思之,亦仿若昨日之事!”

聽其所述,劉承祐也道:“如此算來,郭卿盡忠劉氏,也有近二十年了!”

“先帝與陛下,對老臣之恩遇及信任,重如山,深若海,窮此一生,也是難以報答啊!”郭威目光平和,與劉承祐對視著,悵然道。

劉承祐微微搖頭:“先帝與朕,雖寥有賞遇,但二十年來,也是悉心竭力,進言獻策,知無不為,未嘗懈怠。郭氏今時之榮耀與顯赫,都你該得的,朕反而時時反省,是否薄待郭卿了!”

“陛下出此言,實令老臣汗顏啊!若無先帝與陛下的英明領導,豈有臣稍作發揮的余地。而今陛下,降下滔天恩典,老臣只覺惶恐啊!”郭威說。

“……”

君臣二人就這般,既虛情假意又情真意切地,追憶往昔,暢談功業,如此便花了兩刻鐘左右。

慢慢地,也就發現了,以郭威此時的健談,這病情如何,二者心知肚明的。

很快,收斂心神,劉承祐身體越發松弛,輕笑道:“朕猶記得,上一次登門,還是就北伐與南征,請教郭卿的意見。如今,淮南大獲全勝,後復秦鳳,又盡取荊湖,時間過得很快啊!”

“以陛下的雄才偉略,如今也不需要臣再表愚見了!”郭威的目光愈顯真誠。

“所以,郭卿屢上辭表?”劉承祐玩味地看著郭威。

兩人對視著,目光幾乎能在空氣中碰撞出火花,默不作聲許久,郭威方才悵然說道:“陛下,而今朝中賢臣眾多,軍中猛士雲集,天下一統大勢已成,臣年老體衰且無用,實無顏再竊居朝堂,更遑論宰相高位。”

劉承祐淡淡一笑:“朕沒記錯的話,郭卿才五十出頭吧,何以言老?這若是讓大漢的宿臣老將們聽了,讓他們情何以堪?”

郭威拱手說:“臣以渺身,幸遇明主,振奮武功,輔創大業,也算位極人臣,功成名就,榮祿載身,自謂此生足矣!如今已是身心俱疲,只欲盡去煩累,歸養田園,還望陛下成全!”

話說到這個程度,郭威也是言辭懇切,一臉的鄭重,那坦然的眼神,反倒令劉承祐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了。當然,他不會真的心生愧疚,只是有些情緒波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