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青山無恙】

谷範癡癡地望著南琴的面龐,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離園初識驚為天人,從小就厭憎附庸風雅的他喜歡上那種空靈清澈的琴聲。他與京都權貴子弟之間的恩怨,倒有一大半是因為離園中的沖突。那些老鴇不敢得罪他這個廣平侯府的四少爺,同樣不敢得罪其他勛貴府邸的公子。

很多時候他必須親自出手,方能震懾那些覬覦南琴的眼神。

好在後來谷梁的地位越來越高,敢於在這種事上撩撥他的紈絝子弟越來越少。尤其是南琴從離園搬出來之後,這兩年於他來說格外幸福,這也是他甘心留在京都的重要原因。

只是青山無恙,斯人卻已不在。

她盡力將自己最美的那一面留給谷範,卻再也不會醒來。

鉆心的劇痛流轉於谷範的四肢百骸,他定定地望著南琴的面龐,魁梧的身軀仿佛染了風寒一般縮了縮,那雙通紅的桃花眼中緩緩流出眼淚。

沒有厲聲咆哮,只有無聲的哭泣。

唯有那顫抖的肩頭,露出幾分傷心欲絕的哀慟。

良久之後,門外傳來裴越的聲音:“兄長,節哀。”

谷範微微昂著頭,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緩緩道:“方雲虎沒死,那艘客船上的是他的替身。”

裴越沉默片刻後說道:“好,我知道該怎麽做。”

谷範形容枯槁地說道:“越哥兒,我想安靜待一會兒。”

“好。”

裴越沒有猶豫,應下之後邁步走出船艙,擡手招來兩名親兵讓他們守在門口,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綺水之中的廝殺十分激烈,從那艘客船上跳下來的南周細作沒有一人束手就擒,包括方雲虎的替身在內所有人都在拼死抵抗。只是水中不比地上,這些人的武道修為大打折扣,而且水師官兵人數太多,皆是十幾人對付一個。

這些南周細作雖然不是旱鴨子,但是與常年在海上操練的水師官兵相比,水性相差頗大,諸多因素交雜之後根本不是這些官兵的對手。

胡大友略顯慚愧地說道:“侯爺,恐怕拿不下活口。”

裴越搖頭道:“無妨,那就全部殺了。”

水中的戰鬥逐漸接近尾聲,他臉上並沒有興奮的神情。

胡大友離開之後,沈淡墨語氣復雜地問道:“谷範怎麽樣了?”

裴越語氣凝重地道:“南琴走了。”

“其實……”

沈淡墨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猶豫,看了一眼裴越的臉色之後,感慨道:“我覺得南琴很可憐。”

裴越沒有表態,沉默片刻之後問道:“為何?”

沈淡墨斟酌著說道:“她只是別人手裏的一枚棋子,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做主。她顯然也不是像你這樣能努力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如今這個結局著實有些可憐。”

裴越扭頭看著她,緩緩說道:“這與你剛才斥責她的話語有些矛盾。”

沈淡墨悠悠道:“如果她沒有撒謊,那麽她就不是那種作惡多端的細作。像她這樣的人,從小就背井離鄉,然後又被那些所謂的大人物控制,十幾年沒有見過家中的親人,被迫做著違心的事情。我剛開始的時候也不贊同她的做法,可是她那番話卻觸動了我。從始至終,她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就算是你我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更何況她這樣一個弱女子?”

裴越沒有做聲。

或許谷範也想到這一層,所以在最後時刻才會表現得那樣悲痛。

沈淡墨眼眶微微泛紅,苦笑幾聲說道:“她只是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男人。”

河面上吹拂而過的春風忽然有些淩亂。

卻不知亂的是風,還是人心。

裴越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語氣復雜地說道:“沈姑娘——”

沈淡墨忽然打斷他的話,誠懇地說道:“裴越,什麽都沒有發生,以後也不會發生。”

裴越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境,與其說她是在感傷南琴的結局,不若說是將心比心由人及己。她從南琴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雖然兩人的身份與經歷截然不同,終究只是這嚴苛的世道裏撲騰掙紮的女子。

南琴不敢越雷池一步,將腦袋埋進沙子裏做一只不問世事的鴕鳥,最終在谷範的懷中香消玉殞,於她來說既有無盡的遺憾,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沈淡墨努力想要看看外面的天空,不做大宅深閨中的一只金絲雀,卻不知那一縷能夠助她望見青雲的春風來自何處。

她們真正相似的地方恐怕就是沈淡墨那句苦澀的話: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男人。

即便不去討論谷蓁和葉七的存在,在已知的狀況沒有改變之前,裴越的身份注定他和沈淡墨沒有一絲可能。開平帝目前對他的信任和器重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作為大梁軍中的新貴和功勛,他能成為那位君王厘清軍中雜質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