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同歸】

裴戎的表演並未結束。

當著開平帝和兩府重臣的面,他如同祥林嫂一般絮叨著裴越“罪大惡極”的行徑。在他的描繪中裴越仿佛一個心思深沉的惡魔,當初在定國府裏就不安分,經常挑撥兄弟爭鬥。等出府之後,他又和山賊勾連上,用苦肉計逼迫裴戎辭爵,只不過爵位最後落到裴城身上。謀奪爵位的盤算落空後,裴越又利用剿滅山賊攫取功勞,想以此作為踏板在朝堂上立足,將來繼續興風作浪。

不僅裴越覺得荒唐,就連那些原本支持裴戎的勛貴都面色猶疑。

他口中所說的真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不是從娘胎裏就開始修行的怪物?

更何況裴越只是一個白身庶子,山賊為何要與他合作?

裴戎渾然不覺,越講越興奮,在大殿上唾沫橫飛,仿佛又找到當年他在京營中統率大軍的感覺,所有人都得聽著他的長篇大論。

面對如此荒唐的局面,開平帝沒有阻止,其余有資格呵斥的重臣也不動如山。

裴越心中輕嘆,此時此刻他有很大的把握確定,裴戎這樣作死是因為裴雲的攛掇。

可是不管裴戎如何無能,都是老二的親爹,他為何要這樣做?

承天殿內的氣氛變得極其古怪,連裴戎自己都察覺到不妥,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開平帝淡淡問道:“為何不繼續說下去?”

裴戎大義凜然地說道:“陛下,雖然禮法上講究親親相隱,但這庶子所作所為天地難容,微臣懇請陛下將其打入大牢,明正典刑。只是微臣畢竟是他的生父,願意捐獻一半家資,只求陛下留他一個全屍。”

開平帝看向裴越,問道:“你想說什麽?”

裴越輕咳一聲,拱手道:“陛下,臣一直認為家醜不可外揚,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臣不得不稟明事實。今日之事皆是鬧劇,因為此人在丟掉爵位之後,已經瘋了。”

路敏冷聲斥道:“裴越,此言非人子所為!”

谷梁立刻駁道:“路軍機,難道你相信裴戎的胡言亂語?當日他辭爵之時我便在場,沈默雲也在場,裴戎親口承認與山賊勾連,所以才辭爵謝罪。就算你不信我的話,難道沈大人也會說謊?”

裴戎急道:“莫要胡說,我何時承認過與山賊勾連?當日你們聯手逼迫我,我只是無奈答應!”

又有幾名和裴戎相熟的勛貴出來助陣,令裴越稍稍奇怪的是,李柄中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看來沈默雲的手段讓他收斂許多。

開平帝並未表現出偏向性,不過他開口之後殿內立刻安靜下來:“你說裴戎瘋了,可有憑據?”

裴越沉聲道:“有。”

開平帝狹長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好奇:“說。”

裴越猶豫片刻後,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緩緩說道:“我這裏有一封信,是定國太夫人、即我的祖母親筆所書。”

裴戎瞬間陷入恐慌之中。

……

數日前,定國府定安堂內。

“太夫人。”

聽到這個絕對不能出自孫兒輩之口的稱呼,裴太君沒有表露出憤怒的情緒,那雙平日裏總是溫和慈祥的老眼中寒光湛然,死死地盯著裴越的面龐。

片刻過後,她寒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裴越頷首道:“是。”

裴太君望著長身而立的少年,眼前浮現的卻是亡夫裴貞的身影。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當年新君登基後,夫君從外面抱回來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不肯告訴她這個孩子的來歷,只囑咐她要護著他平安長大。後來裴貞率軍西征客死邊境,兩人再也沒有見過。往後歲月中,只要看到裴越她就會想起亡夫的面容,縱然不願違逆裴貞的囑托,卻也不想時常看見裴越。

或許是因為年紀老了,她花了一段時間才平靜下來,輕嘆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今日來找我做甚?”

裴越開門見山道:“我希望太夫人能寫一封親筆書信。”

裴太君問道:“什麽信?”

裴越道:“給我的信,信中需要點明裴戎和李氏曾經虐待過我,以及裴戎想要借山賊之手謀害我,但我始終沒有不孝之舉。”

裴太君面色寡淡地看著他。

裴越從容鎮定地與她對視。

裴太君冷漠地問道:“你覺得我會寫?”

無論裴戎怎麽不爭氣,始終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她是定國太夫人,裴貞的遺孀。只憑最後這個身份,便是皇帝也不會苛待於她。莫說裴越眼下還只是一個白身,就算他在軍中站穩腳跟,在裴太君面前仍舊不算什麽。

裴越不慌不忙地回道:“太夫人,我只想自保而已。”

裴太君搖頭道:“戎兒答應過我,不會再與你作對。”

裴越冷靜地說道:“太夫人請聽我說,這封信只會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拿出來,而且只針對裴戎一個人。如果沒有這封信,我又身處危險的時候,不敢保證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