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禮絕百僚】

大梁宮城。

東府政事堂。

左首第一間值房內,一名相貌端正的舍人動作熟練地泡茶。

雖然才十月下旬,值房內已經燒起了地龍,溫暖如春。與前魏相比,大梁天家對朝中重臣的待遇不錯,至少兩府的執政軍機們不必擠在逼仄的值房裏,忍受冬涼夏熱的折磨。

長桌兩側,面對面坐著兩位執政。

右邊那位大概四十歲出頭的年紀,眉目軒朗,長須,身上的朝服宛如嶄新一般折痕分明。他看起來溫潤文雅,一身詩書內秀氣質,很多年輕勛貴初次見面都會被這副外貌蒙騙,以為他是那種只會掉書袋的迂腐官兒。

他叫洛庭,出身寒門,十九歲高中會試第一,一路官運亨通,如今已是東府右執政。

京都官場上有個說法,叫做“文洛庭,武谷梁,莫要招惹。”

對於這句話體會最深的應該是王平章。當初洛庭還沒進東府,尚在禦史台擔任禦史中丞時,就曾當面彈劾他“居心叵測”,並上疏直言軍中“三弊六罪”,引得朝堂震動。事後王平章不得不上表自辯,雖然開平帝沒有斥責他,反而賞賜大量金銀珠寶以示恩寵,但明眼人都知道洛庭勝了。

原因很簡單——仁宣六年,洛庭被擢升入東府政事堂,任政事參政,兩年後接替告老還鄉的原右執政,大步走上大梁朝堂的最高舞台。

從那以後,洛庭開始施展他的治政才華,雖然有些時候略顯急躁,風格也偏強硬,卻能讓國庫一天天充盈,吏治也漸漸清明,連他的政敵都說不出半句貶低之言。

洛庭看著手上的那封聖旨,眉頭擰成川字,強忍片刻後還是微怒斥道:“這簡直是瞎胡鬧!”

說著將聖旨按在桌面上。

旁邊站著的舍人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對這樣的場景已然習以為常。

洛庭對面的老人抿了一口茶,神態溫和地對舍人說道:“你下去罷。”

“是。”

舍人輕手輕腳地離開值房,將門關上。

值房內便只留下兩位執政,他們手裏掌握著帝國的命運,無數政令從這裏誕生成型,然後發往大梁十三州各地。這座小小的值房便是朝廷政務的權力中樞,除了兩位執政之外,便只有三位政事參政可以入內商議,其他人連六部尚書都沒有資格進入。

至於那些勛貴們,西府有的是地方供他們喝酒罵娘,卻嚴禁進入東府官衙之內。

洛庭看著對面的老人,嚴肅地說道:“均行公,恕下官直言,東府不能讓這封聖旨發出去。”

老人名叫莫蒿禮,字均行,今年六十有四,渝州江陸人。

他是四朝元老,歷經太宗、中宗、仁宗和本朝,如今官居東府左執政,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執之實。除了開平帝之外,滿朝諸公能壓得下洛庭的便只有他一人。實際上,如果沒有莫蒿禮坐鎮中樞,像洛庭那樣的行事風格,很快就會鬧得沸反盈天。

老人咳嗽數聲,冬天要來了,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如往年。

有些時候他羨慕王平章那個銅豌豆,雖然只比自己小兩歲,但是看起來更像一個身體健壯的中年人。年輕時他也試著練過武道,終究沒有那方面的天賦,最後只能放棄。此刻聽著洛庭語氣中的憤怒,他微笑問道:“為何?”

洛庭直言道:“朝廷爵位何等貴重,豈能隨意賜下?那裴家子若非有個好祖宗,他有什麽資格得到這個子爵?十四歲的少年能有幾分真本事,我不信他是將星下凡。”

莫蒿禮語速有些慢,似乎每句話都經過思考:“聖旨上雖然沒有詳細寫明,但你應該知道,這次京營剿滅橫斷山匪,裴越出力甚大。陛下若不重賞,那京營大舉進兵所為何來?”

洛庭冷笑道:“陛下急著剿賊,只是擔心年終祭天的時候不好跟天家先祖交代,所以才一意孤行。王平章妄為左軍機,毫無擔當和忠心,竟不能直言勸諫,本就是一個笑話。所謂山匪不過是當年王平章造的孽,就該讓他戴罪立功,何來軍功之說?”

莫蒿禮聞言啞然失笑,搖頭道:“都說你洛季玉是個不點都響的炮仗,老夫看也不盡然,若非你知道陛下不會派人盯著這間值房,這些話你敢在外面說?”

洛庭語塞,想了想又理直氣壯地說道:“在均行公面前,下官不做虛言。”

莫蒿禮沒有繼續調侃,輕聲一嘆道:“當年的事不必再提,便是老夫也心有愧疚。至於這次的封賞,我們不要過多幹涉,畢竟山匪不除,遭殃的是京都外圍的百姓。王平章和京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不能因為他的緣故就抹殺京營將士的功勞,那樣會寒了這些將士們的報國之心。”

“季玉,老夫這些年幸虧有你相助,但不得不啰嗦一句,坐在我們這個位置上,想要坐得久不難,想要做得好,心裏得裝著咱們大梁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