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見賀之昭(上)

在做下一個決定時,你會有一種預感,覺得這是對或是錯的,後者簡稱,覺得不祥。

至少在明確拒絕劉亦的那刻,忽然有一種緊張感爬上許添誼的背脊,惶惶然,讓他認為留在這裏,不和陳彬彬一起走這件事不那麽正確。

多年來,許添誼省吃儉用,動心忍性,拼搏奮鬥,為的就是不用再居無定所,擁有一套房產證上寫自己名字的房子。

然而房價的增幅比他的工資漲幅快很多,隨著年歲增長,他的目標從新兩房變成了二手兩房,直到現在,許秘書認可老破小或公寓房也有自己的獨特魅力。

什麽都好,只要是屬於他的就可以。

我的書,我的房間,我的房子,我的戀人……

我的。

因為前半生太多東西都在和別人共享,所以他被“我的”這簡短的定語蠱惑了。

賀之昭知道這裏有個員工,是自己很久以前認識的人麽?

許添誼特意避開了一切更加顯得關系緊密的詞匯,只用最平淡的“認識”描述兩個人的關系。

這也並不奇怪,因為此後又過去太久的時間。

最初,根本不記得那些沒有對方的時光,賀之昭這三個字在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禁語。

此後又過去更多、更滿的時間,許添誼還是偶爾控制不好情緒和呼吸,所以不得不念“賀之昭是笨蛋”。為什麽只有這句話有用呢?

慢慢,大腦為了保護肉身,選擇了忘掉賀之昭三個字的真正含義。

他刻意把他忘掉了。

然後兩人風馬牛不相及地從學生走到畢業,邁入職場,穿戴一身琳瑯成熟容忍,社會人該有的一切。

這走散的時間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長很多。

於是,把在一起的時光,也一整個忘掉了。

許添誼緊咬牙關。

時至今日,記憶中細節湮滅,情節模糊。但若要他說,已經毫不在意,忘記多少個夜晚的輾轉反側,忘記夜不成寐,年少的傷心和困惑,那是毫無疑問的矯飾之詞。

如今腦海還能閃念過片段。他挨了被稱作賀之昭舅舅的男人的罵,匆忙跑過摯友不再居住的樓道。逃出單元門那刹那,絕望的斜陽輕輕披在身上,重如千鈞。

那種純粹的傷心,竟然還很新鮮。

陳彬彬終於撥冗把許添誼叫進了辦公室。

這間屬於總裁的豪華辦公室像個廳,包含辦公區和會客區,還設立了方便下屬匯報的展示屏。

最角落有個不起眼的門,裏面是間簡單的休息室。

“劉亦說你拒絕了。是有什麽顧慮在嗎?”陳彬彬看著他關門進屋,讓他坐下。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許添誼仍舊有些尷尬。

“陳總。”他措辭道,“我在集團這裏待久了,沒有換行的勇氣。”

陳彬彬沒說話,點了支煙。許添誼就自然地給他拿了煙灰缸。

許添誼有做秘書的天賦。

他天生敏感心細,能及時全面地體察到需求,願意吃苦付出,行動力強,做事講究盡善盡美,同時還能盡數接納陳彬彬情緒不穩定時的遷怒謾罵——幾點綜合,在現在的年輕人身上並不多見。

“這時候就別說虛的了吧?”陳彬彬道。

許添誼無話可說了,被這麽問有戳穿心事的尷尬,但他甚至說不清自己的心事是什麽。

退一步說,盡管陳彬彬是個情緒不穩定,常常心血來潮,熱衷臨時布置任務,家裏私事也喜歡讓許添誼幫忙,沒什麽邊界感的領導,但對許添誼也算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該回絕如此無情。

“我這樣說吧,我太太,你知道她現在是孕中期。”陳彬彬抖了抖煙灰,“後面生產等等方面的事情,還需要你多操心。”他比了個數,“這是我可以給你爭取的年薪,你和劉亦在薪酬待遇上基本是一樣的。幹什麽也和這裏基本一樣,定秘書崗,兼任行政部經理。”

此外,他又額外仁慈地畫了個餅:“當然,通過兩年的合作,我認可你的能力,以後業務方面的東西,我也會讓劉亦帶著你做……”

許添誼腦海裏只剩下陳彬彬比劃的那個數字了。

雖然比現在也沒有多出太多,但也足夠讓他心動並產生勇氣。

說到底,工作不就是為了錢嗎?

“賀之昭麽,我也知道他的啊。”陳彬彬摘了眼鏡,嗤笑一聲。

捕捉到關鍵詞,許添誼立刻擡起頭。

“加拿大華裔,之前做咨詢的,非常精明。我這麽和你說吧,集團這次的決定很沖動,他們內部有矛盾和鬥爭,我是受害者。賀之昭才幾歲?三十歲都沒到。這年紀的人,事業上有些建樹也正常,但資源、人脈……這些都需要歲數去堆積,以他現在的資歷,遠遠、遠遠不夠支撐。”陳彬彬振振有詞,“而且,像他這樣長期生活在加拿大,沒有接觸過中國市場的人,即便上來了,也一定會水土不服。政策他會解讀嗎?會和機關的人打交道嗎?好,這些不管,我就問一個問題,他能明白酒桌文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