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好小子,挖墻腳挖到我這裏來了?

大家心裏都很清楚,劉備此番操作表現出來的能力絕非一個簡單的學者型官員。

在學者型官員雲集的古文學派當中,劉備仿佛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盧植沒說什麽,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擔憂。

因為贊美之詞雖然多,卻也不是沒有批評和非議,就有一些古文學派內部的老學究認為劉備和袁紹走得太近並不是好事,覺得劉備年輕壓不住心裏的欲望,盧植需要多多照拂他。

雖然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之間並不是涇渭分明的,但是彼此內部也的確有那麽一些門戶之見相當嚴重的存在。

他們對彼此的敵意遠超大多數人,對於雙方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其實並不滿意。

這些古文學派內部的鷹派勢力大多是遭受過深刻的歧視和打擊,希望古文學派能夠掀翻今文學派的學術霸權,只不過在黨錮之禍的大前提下,他們的存在是被壓制的。

但是盧植也不能就當他們的聲音不存在,黨錮之禍終究是要結束的,屆時局勢又會如何變動,誰也不知道。

所以懷著一些憂慮,盧植找來了劉備,希望劉備可以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讓自己顯得太惹眼。

他已經非常有名望了,繼續招搖下去,並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對此,劉備只是稍微沉默了一會兒。

“老師所擔憂的,弟子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為何……”

“因為弟子別無他法。”

劉備看著盧植,開口道:“弟子以為,超脫常人的行為固然會引起種種非議和劫難,然而志士仁人仍然會去這樣做,而不會覺得後悔,也不會為將要失去的東西而感到悲傷,因為要成名!”

盧植皺著眉頭看著劉備。

“成名?僅僅是為了成名嗎?”

“老師,弟子能夠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弟子雖然是漢室宗親,卻早已家道敗落,為了走到今日,弟子用了十三年的時間,十三年盡心盡力,小心翼翼,才走到今日。”

劉備笑了笑,笑的有些悲傷和無奈。

“老師也許覺得弟子追名逐利太過於功利,但是老師,名利對於有些人來說是生來就有的,而弟子生來什麽都沒有,雒陽子弟生來就有的東西,雒陽子弟伸伸手就能拿到的東西,弟子要用命去拼才能得到。

雒陽子弟可以隱居,可以養望,因為他們有家族,有門生故吏,有人為他們宣揚名望,有人為他們設計鋪路,供他們一條路直接走向雒陽朝堂,而弟子什麽都沒有,若不沽名釣譽,弟子能得到什麽呢?

北海孔文舉年四歲,就因為讓梨而有名望,弟子以為,若非他是孔氏子弟,是孔聖人的後代,誰會知道?這等區區小事又何嘗只有他一人做過?為何只有他讓了梨才會廣為人所知呢?”

盧植對此啞口無言。

劉備所說的當然是真的,盧植心裏很清楚,只是他不曾考慮過這樣的情況會給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劉備造成什麽影響。

此時此刻,盧植忽然發現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自己的這位得意弟子,從未真正體會他起於微末的人生歷程。

懷著莫名的情緒,盧植緩緩舉起了酒壺,一口氣喝下了很多酒,才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平緩一些。

少頃,盧植組織好了自己的語言。

“玄德,為師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困惑,但是,你不能讓自己淪為權勢的奴仆,你知道嗎?你一旦淪落,就真的不能抽身了。”

“老師,弟子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劉備笑著向盧植舉起了酒杯:“畢竟這麽多年,弟子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無論何時,何地,弟子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曾是一個與母親挑著擔子從家裏走到縣城擺攤販履的窮小子。”

盧植聽了,心情十分復雜。

他想說點什麽,卻感覺無論怎麽說,都說不到點子上。

他和劉備之間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作為老師,看著自己的弟子,盧植第一次產生了如此悲傷的挫敗的情緒。

從前在政治上在學術上的挫敗,都是可以消解的,但是這種挫敗的情緒,他甚至不知道該通過何種方式去消解。

他很喜歡劉備。

喜歡他的天資,喜歡他的聰慧和努力,喜歡他的勇猛和頑強,喜歡他一往無前的氣勢和堅定的信念。

但是當追名逐利這個負面意義的詞匯也和劉備綁定在一起的時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奈。

盧植的勸阻在劉備看來是一種士人的余裕,是一種出身很好的士人特有的余裕,這種余裕可以讓他們躺在家裏什麽都不做也能生活,還能不斷的增長名望。

但是這種余裕並不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