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崔枕安, 我不恨你了。”

上元節後,竟又下了一場春雪。

雪粒子落地即化,婢女往碳籠中添了兩塊新碳, 燃起來隱隱有松果香。

銅鏡上映出姜芙的輪廓。

今日她梳了靈蛇髻,上面只插了一根素簪子。

臉未施妝,黯然的天色, 更顯她膚色雪白通透。

伴隨著碳籠中的火苗輕炸聲一響,有婢女前來通報,“姜娘子, 太子殿下請您過去呢。”

聞聲, 姜芙扶案站起身來, 打算同來人一同出門,婢女急急趕來送上鬥篷, “外面天寒地冷, 您還是將這個帶上。”

說話間已經為她披到了身上, 姜芙細聲謝過。倒真讓下人們受寵若驚。

房外濕冷, 姜芙擡手緊了緊脖上的細繩,隨著來人一同前往。

本以為是去崔枕安所居長殿,倒沒想竟是一路輾轉, 到了一處偏院 。

此角落居府中西北角, 就算是先前姜芙住在這裏時也未曾踏足過。

那時她恨透了崔枕安,根本沒心思四處遊走。

而今再行, 處處皆是陌生的風景。

府中西偏處,是一處樓閣,名喚沉玉。

婢女停住步子, 給姜芙讓出路來, “姜娘子, 太子殿下正在樓上等您,您上去吧。”

未作聲,待人推開閣門之後,姜芙踏足入內。

一樓空蕩蕩的,近乎沒擺什麽物件,一入閣中,風止冷頓。

順著閣中的樓梯,姜芙慢慢提裙邁步,輕步踏上了二樓。

二樓與樓梯處還隔著一扇門,就勢推開,一股暖香撲面而來。

閣室中不同府中旁處奢侈富麗的風格,略顯古樸雅致,正中擺著一張棋桌,棋桌之上還有一局未完殘棋,而那崔枕安正坐於桌前,見有人入室,崔枕安擡起眼,兩個人正對視上。

不難看出,他似又整夜未眠,今日眼下的烏黑照比先前還要加深一些。整個人也略顯憔悴。

姜芙垂下眼,心中有些不安。

先前答應的事,只要一日未落實,姜芙便不敢再信。

看出她的局促,和對自己的防備,崔枕安唇角微勾,不知是在笑她還是該笑自己。

指尖兒捏住一顆黑子,緩緩定落在棋盤之上,“這盤棋,還是許嵐灃在時未下完的一局。”

提及許嵐灃,姜芙眼皮一窒。

“你不在京的這段日子裏,他一直住在這間沉玉閣中,偶爾我會同他下下棋。”

也正是這段日子裏,他與那許嵐灃結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誼。

說是友誼也算不上,可再說仇敵,必然不是。

最讓崔枕安驚訝的事,許嵐灃此人,性情溫和且平穩,無論看任何事都能以最沉靜的目光去探究。

不若他,心中執念太深。

若說姜芙真的喜歡他,也算是情有可緣。

那人仿若一面鏡子,越是平靜,就將他照得越發不堪。

崔枕安言畢,此事更讓姜芙新奇,再次環目重新打量這間房,似又有了新的感意。

“上元已過,”崔枕安言辭頓住,輕咬牙關,“之前答應過你的事,我沒忘,亦不會食言,你不必惴惴不安。”

被他撞破心思,姜芙斂回目光。良久才緩啟朱唇,心中悵然,“多謝。”

聽,這句謝多客套。

從前在舊宅二人相處時,姜芙最不喜聽到他說這個謝字,覺著生疏,而今當真不同了。

又是一聲苦笑,崔枕安道:“你知道的,我不願意聽你說謝。”

“姜芙,”再一次喚她的名字,終於有勇氣擡眼望向她,細細看她眉眼,似要將她深深印在腦中,“你可以走了。”

每說一個字,他心中的痛楚便似加重一分,盡管不忍,盡管他是為了得到而不惜用盡所有手段的人,可這一回,面對姜芙,他願意放手一次,也僅這一次。

比起將她禁錮在身邊,他更願意看到一個完整的姜芙。

甚至已經猜到,姜芙往後的生活,她會過的安然平和,亦會去尋她心裏最惦念的那個人。

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所有的東西或他都可以得到,卻唯有姜芙不能。

姜芙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眼中有了潮意,更多的卻是欣慰。

未等她答話,崔枕安再次低下頭,眉頭緊鎖,與她交待,“世上好人多,可惡人更多。你心慈手軟,在外怕難撐家事,走時去向方柳要一枚令牌,有它在,可以護你百歲無憂,無人敢擾。”

先前黎陽的事仍歷歷在目,若非崔枕安一早安排了眼線在那裏,只怕姜芙會吃個大虧。

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不必了,”姜芙搖頭,“聞叔叔會好好照顧我的,現在我也有家人了。”

這無疑是在告訴那人,她還會回到黎陽,去之有方。

椅上的人思覺敏銳,自也聽出她的話外音,目珠微顫,“怎麽,你不去找許嵐灃嗎?”

“我知道他沒有死,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我就心滿意足了。若是他想見我,也不會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