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說是要去碰碰, 但實際蘭鐸自己心裏也沒個底。

又是一陣思索,好一會兒,他才深吸口氣, 轉身朝著那個“許冥”走去。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許冥”已然站了起來, 正站在那面隔斷墻前側頭打量, 看似對他們這邊的情況一點兒也不關心。

那面隔斷墻,差不多位於房間的三分之一處, 一米多長, 同樣是由血肉組成。和四周墻壁不同的是, 這面隔斷墻上,還鼓著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膿包。

說是膿包可能也不準確,畢竟透過透明的表皮, 可以清楚地看見,被包裹在裏面的並非是膿血,而是各種各樣的細小物件。包括但不限於小小的心臟掛飾、紅色的迷你舞鞋, 還有那個據說會定時說話的報紙桶……

簡而言之, 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櫃的物件,全都被轉移到了血肉之墻的膿包中。他們進門時各自攜帶的座鐘,也一並被吞了進去,此刻正當著蘭鐸的面,在一泡泡透明的膿液中載沉載浮。

他站在“許冥”的後面,試探地叫了一聲。“許冥”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卻沒回頭, 依舊只盯著那面掛滿膿包的墻壁看:“怎麽?”

蘭鐸定下心神, 輕輕開口:“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許冥”點頭,“你說吧, 我在聽。”

“行,那我直說了。”蘭鐸特意又回頭看了眼,確認另外兩人沒有關注這裏的情況,這才繼續道,“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送我……鈴鐺的時候?”

“許冥”這才轉頭看他一眼,面無表情,也沒任何回應。蘭鐸便自顧自繼續道:

“那是在一個寵物醫院的怪談裏,你因為不是動物,被剝奪了視力,看不見任何路,只能靠我扶著走。那個時候你就說,我應該佩戴一個鈴鐺,這樣一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你直接聽著鈴鐺聲就知道路在哪裏了……”

蘭鐸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著,不知為何,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

到最後,幾乎已經低到聽不見。“許冥”微微頷首,很給面子地問道:“然後呢?”

“……”蘭鐸卻沉默了。

頓了半晌,才聽他低聲道:“沒必要在講然後了。”

“因為某些理由,屬於現實的許冥是沒有辦法聽到我說這些的。”蘭鐸抿了抿唇,明明此刻氣溫不低,他卻感到心裏一陣發涼。

更準確的說法是——他沒有辦法將屬於兩人過去的事,告訴任何不知道這事的人。

這是他和門後存在交易的代價。又恰好,早在他交易之前,許冥也曾經做過屬於自己的交易,交易的代價是她自己關於怪談與門的一切記憶,而他作為一個異化根,不幸也被囊括其中。

換言之,除非許冥的交易作廢,或是通過其他途徑找到記憶,否則她是永遠都無法從他口中聽到這些的。

然而在他試圖對眼前的“許冥”講述這些時,他並沒有受到約束。另一方面,她身上的氣息,又確確實實就是屬於許冥的。

……那只有一種可能。

“你來自門後,對嗎?”蘭鐸努力想顯得冷靜,尾音卻還是帶上了一點幾不可察的顫栗,“冥冥把自己的記憶交易到了門後,那些記憶構成了你,所以你記得,所以你能聽到我說的話……”

“那冥冥呢?她現在在哪裏?”

“……”回應他的,卻是“許冥”平靜無波的眼神。

再下一秒,便見“許冥”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咕噥了一句“果然”,又開始盯著面前墻上的膿包看。

蘭鐸卻是急了。一個箭步沖到了她的旁邊。

“什麽‘果然’?這又是什麽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你會來到外面?那冥冥呢?她、她……”

蘭鐸話語一頓,某個極度糟糕的猜測湧入腦海,讓他心臟重重沉下,卻又不敢宣之於口。

“許冥”這會兒卻是有反應了。淡淡地“嗯”了一聲。

“對,就像你猜的那樣。”她目不斜視,“本體現在在門後。”

注意到蘭鐸驟變的眼神,她又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別瞪我。不是我幹的。我只是個工具人而已。

“是門後那東西把我送出來的。如果有意見,請去找它,謝謝。”

“?!”蘭鐸聽著,背脊登時又涼了幾分。

“它送你出來做什麽?”他下意識追問。

“許冥”卻又不說話了。只淡漠地看他一眼,很快便轉開眼神,繼續盯著面前的墻壁看。

似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抗拒,甚至身體都微微側了過來。

蘭鐸這會兒卻是顧不得許多了,直接沖到了她的另一側,繼續追問:“那你知道怎麽讓門後的你出來嗎?我能做些什麽嗎?

“你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怎樣都可……”

注意到對方突然皺起的眉頭,蘭鐸驀地一怔,本能地咽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