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叫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被綁架了。我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密封的小房間。門從外面鎖住, 墻皮剝落嚴重,距離我一米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但已經從外面用木條釘死。

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 但我大概能猜到,我現在在城南, 因為我在的房間裏有很舊的紙板箱, 它們疊成了我的床。那些紙板箱上面印著一家農副產品公司的名字。同樣的名字我曾在我家米袋上看到過,下面的地址寫的就是城南。

另一個原因是, 在被綁架的那天, 我有聽到雨聲。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 被塞進一輛車裏,能聽見雨水打在車蓋上的聲音。那聲音原本很輕,到最後, 越來越響,甚至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而在我被綁架之前,我正好有看今天的天氣預報。只有城南有冰雹預警。

對, 我被綁架了。我得記住這點, 我被綁架了。我已經被困在這裏三天,我很餓,腦子也暈乎乎。我總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我想讓自己相信我在做夢,但這樣是不行的。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遇到一點問題就神遊。在這種時候,抽離自我是沒用的, 我得設法跑出去。

對對對, 是的是的,我得逃出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我沒有時間了。

就在昨天的這個時間點,我聽見外面傳來另一個女生的慘叫。前天則是另一個,再前天又是另一個……從我的位置,能聽到她們被拽出門的聲音,她們的位置,距離我是越來越近的。

昨天那個女生所在的房間,如果我判斷得沒錯,就在我的隔壁。

我也曾經試過和其他房間的人溝通,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論我如何努力地發出聲音,給出訊號,都得不到回應。她們好像本就已經死了,只有在被拽出門的當天,才會發出一兩聲哀嚎。

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想辦法。

我聽到它的聲音了。它正在靠近。它開始拔門上的插銷了。我真的很討厭這個聲音,它總是那麽刺耳,那麽吵——當然,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這個世界本身就很吵。那麽多的噪音,那麽多人在說話,他們總在說廢話,總在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吵吵……

不不不,收回來趕緊收回來。不要抽離。不要躲到自己的世界裏。看著那邊、看著門。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屏住呼吸,盡可能蜷縮起身體,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房門緩緩打開。

那個家夥走進來了。他很高大,沉重的呼吸像是野獸。

我繼續蜷縮著身體,看著他往我走去。

準確來說,是看著他往另一個“我”走去。

那張用紙板箱堆成的床鋪上,躺著另一個“我”。

空的書包、加幾本書、加做過處理的紙板箱,再加上我帶兜帽的防曬衣,看上去不能說十分相似,但至少不會叫人一眼看出來。

至少他沒立刻看出來。我死死掐著手掌,看著他一點點走過去,只覺心臟都快跳出來。

終於,他靠近了。他走到了那張紙板箱床的旁邊。

他踩上了地上的舊報紙,沒有注意到放在上面的東西。

我不敢有絲毫猶豫,趕緊拉動了手裏的細繩——

放在報紙另一側的礦泉水瓶應聲倒地,裏面的水流出來。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它居然會大意到讓我留著自己的書包,裏面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可真的太多了,我的書本、我的筆、我新買的珠子和用來編手串的塑膠繩。更別提裏面還有我被抓當天,恰好偷拿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鈉。從我爸實驗室裏拿的。我本來是想拿去學校衛生間裏做實驗的,放假的時候偷偷去,裏面不會有人。

結果我沒能走到那兒。我被帶來了這裏。

那一小塊鈉也被帶來了。一起被帶來的還有我沒喝完的礦泉水。它倆隨著我的動作,現在混到了一起。

爆裂的聲音混著煙霧一起騰起來,紙板箱上竄起火苗。我趁機推開蓋在身上的紙板箱,從藏身的門後跑出來,將手裏的珠子往地上一拋,轉身就往外跑——

我的身後響起了怒罵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在罵什麽,但我也不敢管。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反身用力推上了門。我想把那個插銷插回門上,可那個東西是金屬做的,太重了。我沒辦法,只能將自己手搓的、用來充當武器的硬紙板棒子插了進去……

然後我就跑。我轉身繼續跑。倉庫的大門是虛掩著的,我用力推開鉆出去,外面正在下雨,雨大得讓人什麽都看不見。我拼命往前跑,摔了一跤,下巴和身上都是泥,可我管不了那麽多了。我不知道我能攔住他多久,我必須抓緊時間——

於是我繼續跑啊跑、跑啊跑。我不知道我在哪兒,但我最後終於跑出了那個荒廢的廠區。廠區外面是一條水泥路,我沿著水泥路一直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