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第2/4頁)

絮雨阻止:“不必打擾他。你們也無須跟來,該休息的去休息。我來只是想看下壁畫進展。”

她跨入了崇天殿,撲面映入眼簾的,是從殿頂梁柱一直垂落到地面的一圍巨大的帳幕,將全部未完工的壁畫遮得嚴嚴實實。

雖然她或是阿公並無這樣的作畫習慣,但出於對新畫的保護,或是畫師單純不願叫人看見自己尚未完工的作品而有此設置,也很是正常。

無論外間曾掀起過怎樣的腥風血雨,在這間寧靜的大殿裏,帳幕之後,隔出了一個由線條和彩繪所構造的輝煌而神聖的世界,畫師徜徉天上和人間,這是何等靜好的一件事。

她不欲驚擾到或正在潛心作畫的周鶴,走到帳幕之後,輕輕揭開一角,向裏看了過去。

有些時日沒來了,今日終於得空再來,和她想的一樣,壁畫已完工大半。此刻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副主體已成,填色也過了半的即將完成的作品。

她確實沒有錯看人,周鶴是個極具才華、又有能力將設想通過畫筆作完全展現的畫師。

在他正式落筆之前,他曾向她詳細描述過關於壁畫創作的全部構想,並以此,確定了一個創作的大體框架。

對這個構想和框架,絮雨是認可的,而一旦認可,出於惺惺相惜之念和對自己眼光的信心,她便沒有作任何的幹涉,許他隨心創作。

此刻展現在她面前的,雖然還只是一副並未全部完工的壁畫,但無論是畫中神仙群像的布局還是山水城池的表現手法,皆極到位,整體恢宏之余,於細節處又不乏精描。恍惚之間,叫絮雨看到了幾分阿公畫作的風範。

只有一點叫她有點意外。周鶴並未如曹宦所言的那樣,在作畫。地上淩亂地散落著幾支沾滿色料的用過的畫筆,他就胡亂坐在工案前的地上,垂首,背影一動不動,乍看仿佛倦了,坐地正在休息,然而再看,卻又似正沉浸在某種思慮當中,背影透著沮喪和萎靡之態。忽然,他仿佛覺察到身後有人,起初大約以為是某個宮監,面帶不悅地回過頭,待看清是她,一愣。

很快,他回了神,從地上飛快爬起,連忙下拜。

“不知公主駕到,失禮了!請公主恕罪!”

他比剛入宮時看起來憔悴了不少,頭發淩亂,面生胡須,雙手和不知幾日沒換的衣上沾滿了幹結的顏料殘痕,眼裏更是布著血絲。

如此一段時日,便能將這幅作品畫到這種程度,不用問,絮雨也知他必在趕工,辛苦是不用說的。她笑著叫他起身。

周鶴終於依言從地上爬起,察她目光落到壁畫之上,反應了過來,急忙指著身後壁畫介紹:“公主請看,這便是我這些時日畫出來的。原本早想請公主前來指教,只也知公主近來應當有事,怎敢打擾,又不敢耽誤進度,只能自己硬著頭皮胡亂畫下去了,也不知是否能用。公主此刻駕到,實在如同天降甘霖,倘有哪裏不合公主心意,或是沒有畫好,請公主不吝賜教,我立刻修改,改到公主滿意為止。”

從和周鶴結識以來,絮雨便有一種感覺,他雖長久郁郁不得志,甚至一度潦倒到了被趕出旅館的地步,但此人內在多多少少應是有著幾分自負的。不但如此,越有才華的畫師,對自己落筆所作的畫作往往也越自信,因知曉何以如此落筆,要表達的又是何物。完全聽從別人意見修畫,結果對畫作未必就是有利,修改之後,反而可能不如原畫。

這個道理,以他畫詣,不會不知。

她沒說什麽,只隨了周鶴的講解,慢慢看了全部壁畫,最後道:“你畫得很好,照你先前設想畫完全部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豹,我相信畫成之日,此殿必將因畫而,如法天象地,吞納京洛萬千氣象,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座至高殿堂。”

周鶴聽了,納頭而拜,深深叩首之後,他遲疑了下,又訥訥道:“近日我聽聞,朝廷或將取消聖人萬壽之慶?我人微言卑,知此事原不該我過問,只是關系壁畫,故趁公主今日到來,鬥膽問上一聲,懇請公主相告。此事,此事是否為真?”

絮雨頓了一下,微微頷首。

“今日我來,除為看壁畫進展,也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萬壽之慶,當初是聖人為應廢太子之請而許,如今情勢有變,聖人已是無心於此,故暫定取消。”

她看見周鶴那一雙原本滿含期待的眼目因了她的話語,如燭火遭風熄滅,霎時轉為黯淡,變得灰暗無光。

周鶴的失望之情,絮雨能夠理解。

從他落筆作畫的第一天起,懷想的,應當便是這一幅作品,將隨皇帝的萬壽慶典,向世人揭開面紗,露出它驚艷的絕世真容。這一幅巨作,如星火煌煌,注定不會平凡,它將極有可能再現當年永安殿葉鐘離舊畫的神話,在那一場萬國來朝的盛典過後,變作一個叫全長安乃至全天下人都知曉,並為之神往的新的輝煌圖騰。它便是聖朝四海升平、八方寧靖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