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前方即將抵達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之地,京洛長安。

她並未回往曾與阿公隱居了三年的那個世外桃源,而是去了京城。

在那封留書之中,她也沒有說謊。雖然和阿公相遇前的那些存在記憶最深處的碎片還是未能完全續聯,但自從三年前的那場大病之後,點點滴滴,漸漸浮現。

她的來處,就是京城。

定居下來的這三年間,她知道阿公一直都在顧慮著她的後半生。當日宮門被破,通行無阻,闖進去過的,除了劫掠的叛軍,也有許多渾水摸魚的亡命徒。阿公在那堵壁畫墻的角落裏遇到她的時候,她穿著粗布衣裳,哭著尋找阿娘,阿公應是將她當成了誤入的尋常孩童。長大後,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問她,是否還記得家的所在,想不想回去尋親。從前她是不記得,不想回,後來她是不確定,不敢說。

或許應該感謝那位將她認作了義妹的裴家郎君。

現在一切的猶疑都消失了,她已下定決心。

勿歸。勿歸。

夢中美人的聲音切切,總是回蕩在她的耳邊,叮嚀她勿歸。

但她今日還是歸來了。這是她的心結,也是她的宿命之源。她必須回來。

當日離開郡守府,她之所以選擇不辭而別,是因既然下了決心歸來,而不是照著阿公的安排去做一個有著安穩下半生的裴家婦,那就不能再與對方有更多的不必要的牽連。

她也知道,不管她留書如何堅決,以裴冀為人,必然不會放心讓她獨自離開,所以上路之後,刻意避過最初那幾撥上官道尋她的裴家人,又舍棄了平坦富庶的南道,改走險峻北道,輾轉南下,從年初到今日,在四月的最後一天,行路至此。

還有幾十裏地,就將到達有著長安第一西門之稱的開遠門了。

……

裴蕭元在告身最後期限來臨的前一日,乾德十七年的四月底,趕到了位於長安東的長樂坡。

長樂坡距皇城東面主門通化門只有六七裏地,是官員和士賈們東出長安的必經之道,有長樂驛送迎宴踐。他到的時候,天已黑透,傍晚還遇上一場雨,蓑衣也不能全然將雨水阻隔在外,雖時節已是暮春,卻逢倒春寒雨,又連日曉行夜宿地趕路,包括他自己在內,幾人確實已是疲倦不堪了,這個點城門也早已經關閉,便停了下來,打算在長樂驛過一夜,明早入城,恰好趕上最後一天,也不算延期。

他帶的人不多,只兩名隨行。何晉因有職務在身,無召不可擅自入京,出廬州便和他分道回了甘涼。

長樂驛裏的值夜驛卒態度冷淡,幾乎不拿正眼看人,見到金吾衛的告身,態度才稍稍轉了些,安排食宿。

裴蕭元的屋舍極為狹小,只容得下一榻一案,再多一人都不得轉身,且近旁就是馬廄,時不時隨風飄來一股濃厚的氣味。

如此食宿等級,明顯屬於下下,按制是為最低等級的□□品官吏提供的待遇,吏卒引裴蕭元來時,見那兩名隨行面露不忿之色,自己大約也覺不妥,覷了眼正主的臉色,解釋一句,稱年初起從各地入京的達官貴人便絡繹不絕,他們今夜來得晚,已無別的空房,只剩這一間,能住上已經不錯了。

裴蕭元並不在意。家變出京前,他也曾有過可比王孫公子的生活。長安如何繁盛如花他知道,長安世情輕薄人面高低,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一個尋常金吾衛的告身,在別的地方,或也有些分量,但在天子腳下,這間為帝都值守東門戶的長樂驛裏,真的不算什麽,更不用說,他這幾人風塵仆仆排場全無,一年到頭看慣王侯宰相王孫公子往來的長樂驛卒,怎會放在眼裏。

他安之若素,隨從也只能作罷。裴蕭元知二人跟著自己連番趕路辛苦,命都去歇了,自己也進了屋。剛換下濕衣,聽到叩門聲起,開門見是此間驛丞來了,身後跟著剛才接待自己的驛卒,只是對方與片刻前判若兩人,神色惶恐。裴蕭元一露臉,他便告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裴郎君饒恕!”

裴蕭元略困惑,望向驛丞。

“敢問郎君,可是甘涼道威遠郡郡守裴公裴冀府下的雲騎尉裴蕭元?”

裴蕭元應是,問他什麽事。

驛丞擡腳,重重踹向身旁那個驛卒,將人踢倒在地,這才轉向裴蕭元,連聲解釋,說剛才自己不知道他到來,以致怠慢,是為不敬,特意過來賠罪。雖然屋舍確實緊張,但今夜還有一間備用的上舍仍然空著,請他挪步改住過去。

上舍是為三品以上的高官而準備的。裴蕭元笑了下:“何敢僭越。我住這裏便可,不過一夜而已。”

驛丞再三地請求,他不為所動,只好作罷,改而為他換上香爐明燭,熱茶熱水,潔凈寢具,這才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