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2頁)

話雖如此,裴冀心裏終究還是感到遺憾。

裴蕭元八歲喪母之後便出京到了他的身邊,可以說,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雖然平常伯侄之間話不多,但裴冀能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對自己如父般的敬重。不但如此,這十幾年來,無論是他的日常還是軍旅的經歷,也都早已證明,他的侄兒樣貌品性或是能力,無不出類拔萃,非一般人能夠比肩。這自然令裴冀倍感驕傲。但是與此同時,隨著侄兒年歲漸長,驕傲之余,在這位長者的心裏,也開始生出一縷隱憂。

侄兒的自律和沉穩自然是好事,但若過了,便是不妥。在這個說話老道行事嚴謹的侄兒面前,有時連裴冀自己都不敢太過放松。

知道多年前的那場變故對侄兒影響至深。也不是說,他現在這個樣子一定不好。但人若就這樣過一生,無樂無趣,那將會是何等的遺憾。這也是他開始急著想為侄兒早日定下親事的原因之一。身邊若有一個女子,有她解語陪伴,知於飛之樂,或許能令他怡情悅性,有所改變,但此前一直沒有合適的人,好不容易這回上天終於送來機會,結果卻又……

裴冀擡起眼,見侄兒未再開口說什麽,神色如常,想必在他的心裏,為此也是暗松了口氣。他忍不住又長長嘆息一聲。

裴蕭元提著茶壺走來,雙手穩穩,為他倒了杯茶。

“侄兒知曉了。如此甚好。”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就好比剛剛那被茶水澆滅了的炭火,裴冀也徹底地滅了自己的希望。此事就此作罷了。他的目光落在侄兒剛為自己倒的那杯泛著裊裊熱煙的茶水上。

裴蕭元放下茶壺,在旁繼續立著。

“叫你來,也是另有一事。絮雨這女娃的心思,想必也是千回百轉。我雖懇切留她,但婚事不成,我擔心她應也有顧慮,想著日後和你碰面尷尬。伯父想,不管婚事成不成,葉鐘離既將她鄭重托付給我,以後便是自家人了,你二人少時也見過面的,如今更不必有所謂的避嫌。不如你盡快去找下她,和她言明,往後兄妹相稱,打消她的顧慮,好叫她安心留下。”

“侄兒明白了。伯父考慮得極是周到,我這就去找她。”

裴蕭元從裴冀跟前退出,趁著天還沒黑,徑直轉到那女子的居處。

暮雲高飛,黃昏夕陽的最後一點余暉照紅了庭院的半爿墻頭。門虛虛地掩著,四下悄然,不見半條人影。

他在步道立了片刻,邁步正要上去拍門,聽到裏頭傳出一陣腳步聲。他再次停步,望去,伴著戶樞發出“咿呀”一聲,那道門開了。

原來是那名叫燭兒的使女走了出來。

“裴郎君!你怎在這裏?”

燭兒擡頭看到他立在院外,面露詫色。

“葉小娘子在?”

“在!”

“她此刻可方便說話?”

他問完,竟見燭兒瞧著自己不說話,疑是抿嘴在笑,神色轉為嚴肅,解釋:“我是奉伯父之命來的,尋她有事。”

燭兒點頭笑嘻嘻說:“小娘子應當是方便的。郎君請進,我去喚她出來。”一邊領他進去,一邊說:“小娘子早間從郡守那裏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屋裏,飯也不說吃,一刻都沒出來過,也不知她在做什麽。”很快領著他到了一間堂屋,請他稍坐,自己進去通報。

裴蕭元沒坐,只立等在堂中。裏面響起了叩門和隱隱的說話聲。

“……請裴郎君稍候,我這便去見他……”

一道低沉而溫和的說話聲,飄入了他的耳。

小時候來到這邊地後,起初的幾年,他常常獨自停於無人的曠野中央,全神貫注地捕捉大風自四面八方來的不同的聲音,這是他借以獲得心緒寧靜的方式,也因此而練就了遠勝常人的耳力。

此刻在這裏,伴著這一道話語之聲,說話人吐字時發自胸腔的那隱秘的呼吸節奏之聲,仿佛都一並入了他的耳。

他邁步往外走去,跨出門檻,等在外面的走廊上。

燭兒很快轉出,笑道:“小娘子請裴郎君稍等,她這便出來。”

夕光從他身畔穿過,斜斜地透進門邊的一扇窗格裏,被切割成一道濃濃淡淡的金橘色的格子光影,投落於門檻內的空地上。

葉女並未讓他久等,很快她出來了,卻已不是早間裴蕭元遇到時的模樣。那一對曾停在她發間隨她行動振翅顫飛的雙蝶不見了,面上也洗去了香粉和唇脂,是少年郎的裝扮。

也不知她方才在屋裏做什麽,應是盥洗過雙手出來的,腕上還帶著些殘余的水跡。

“裴郎君尋我何事?”

她恰好停在門檻內的那一片夕光裏,面含笑意,朝他施禮問,又請他入內說話。

裴蕭元沒動,只望了眼亦步亦趨跟著仍不知退開的使女。燭兒這才會意,忙走了出去,剩下他與葉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