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舊夢 徐徐

深色蘭花下掩蓋的疤痕。

其實很少人知道林格的小臂上有這麽一道疤, 淡淡的白色,新生皮膚長出的組織有微微地凸,仔細撫摸時能感覺到它的突兀。周圍有六個均勻排列對稱的點, 那是縫合線拆掉後留下的痕跡。

林格無意識地擡手去觸小臂上的這道白痕, 微微的凸痕, 實際上已經不那麽明顯了,但指尖觸碰時,那種撕裂般的痛感仍舊殘存在記憶的神經裏。

她其實很不想談到這個,更願意將其歸結於青春期時候的一時沖動,或者說,是身體發出的一個警醒——

那時,林格回過神之後,低頭看, 只看到被撕裂、花朵般綻開的手臂, 橫切的一道殷紅和疼痛促使著她倉皇丟下刀。

她可以從自己閱讀過的書籍、看過的電影中找到自己如此做的原因。

有一種說法提到, 人的身體在受損時,大腦會緊急分泌內啡肽,用來幫助身體鎮痛。

而人在極度痛苦時, 所產生的自我傷殘沖動,也是想要以此來獲取內啡肽的幫助。

林格不確定這個說法的真偽, 她也不想為自己的行為開脫,只知手臂刺痛,而她還不想死。林格的不安和惶恐、心臟的悶痛都隨著血從那道傷口中流出, 意識告訴她還想要活下去。

在短暫的驚愕後,林格立刻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

彼時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人在意外前會清空大腦。

直到那個和藹的、為她縫合傷口的女醫生, 心痛地問她難受不難受的時候, 林格才微妙地意識到自己大約是病了。

有些人會通過自我傷害來抑制自,殺的沖動。

然而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她有一些生病的征兆,需要醫生和藥物來介入治療。

包紮好傷口的當天,林格就去見了心理醫生。

傾訴和藥物的幹預及時阻止病情的進一步惡化,在那之後,林格斷斷續續地去看了六個月的心理醫生,在最後一次談話時,醫生告訴她,可以停止服藥了。

當然,如果再有任何的情緒不對,請及時聯絡醫生。

這不是流感,不是咳嗽,沒有藥物能完全根治,它仍會潛伏在某個深處,等她薄弱時一擁而上,嘗試擊垮她。

林格不想將自己和“抑郁症”聯系在一起,在她的認知當中,患了抑郁症的病人,大多都表現得毫無情緒,麻木,憂郁、哭泣——

醫生嚴肅地告訴她,這種認知是錯誤的,抑郁病人的情緒也有起伏不定,也並非永遠都處於陰霾之中。這也是最容易摧毀病人心理防線的原因之一,他們在情緒良好時自覺已經恢復正常,然而不久之後的激素變化,又會再度令他們墜入深淵。

就像發燒只是外在表現,感冒也不是單純的某一類、一板一眼的疾病,“抑郁症”,這一心理上的疾病,也擁有著不同的表現。

林格這種症狀,更接近於“微笑抑郁症”,也被稱為“陽光抑郁症”。

越是幽默、越是開朗,越容易患的心理疾病之一,患病者有著類似的心理特質,在外人面前活潑開朗,實際上不太擅長排解或發泄出情緒。時間久了,就對自己的人格認知產生巨大的分歧。

在公眾場合下的每一次笑都是疲憊,都在消磨著她本來人格的養分。

一部分患者在親人面前才會卸下面具,而林格,她那不敢言說的戀情,只有在獨處時才會反復折磨她。

幸而她及時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沒讓這種糟糕的疾病演變更嚴重。

這個蘭花紋身,是林格在割傷手臂一周年時去紋的。

紋身師是一個酷酷的紅頭發大姐姐,有著與酷炫外表不相符的溫柔聲音,而在看到她手臂上這一道橫著的傷痕後,還第一時間丟了香煙,並大聲叫助手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林格沒想好紋什麽,她只想要一個能夠遮擋住傷疤的圖案,就像正式和生病的歲月做個告別。

紋身師姐姐拿來圖冊,含著清涼的薄荷糖,壓低身體,柔軟地問她,有喜歡的圖案嗎?還是,她專門為她設計一個?

林格想了好久,問她,可不可以紋一朵蘭花。

紋身師一口答應,問她,是想要什麽樣的蘭花呢?一般來說,客人選擇的圖案都有特定的含義,蘭花也是,想要懸崖上的蘭花,還是那種溫婉的蘭花?

芝蘭。

林格說,她是忽然想到了“芝蘭”這個詞語,很美麗的香草,引申義是才質美好。

紋身師為她畫了現在的蘭花,優雅的、纖細卻又有韌骨的蘭草,即使無花無果,也有影影綽綽、動人的枝條。

紋到疤痕時,紋身師姐姐放輕了力道,輕柔溫和地刺著顏料,小聲問她,這樣可以嗎?

林格笑著說沒事,都已經好了。

已經過去好久了。

都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