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牙齒 麻醉

林格惱怒:“林譽之!”

林譽之言簡意賅:“手機。”

林格嘩嘩啦啦地放水,她喜歡熱到能把皮膚燙紅的溫度,疼痛和滾燙能令她舒適。

白茫茫的蒸汽在狹窄的浴室中擴散,連帶著手機的屏幕也是一片迷蒙。

濕潤的空氣中,她的聲音終於添了一份軟化:“上午沒時間。”

“下午三點,”林譽之說,“我下午三點後有時間。”

林格說:“我看看我的安排。”

“什麽安排?”

林格說:“相親的安排。”

林譽之笑了一聲:“和誰?”

林格低頭,手插入水中,試溫度:“多著呢,你想聽哪一個?”

“都不想聽,”林譽之說,“只想祈禱你眼疾早日康復,提高對男人的審美。”

林格不鹹不淡:“我也祈禱你早日治好戀妹的心理疾病。”

林譽之說:“我們的關系還沒有好到可以討論這件事。”

“對,”林格說,“那我們換個話題。”

林譽之說:“所以還是討論你那四顆早該拔掉的智齒吧。下午四點,和你的相親對象吃完飯後,立刻來醫院找我報道。”

林格說:“你什麽語氣?”

“口腔科醫生的語氣,”林譽之說,“下午過來醫院,記得順道拿龍媽的身體調查表。忘記和你說了,昨天少拿一份心臟方面的報告。”

林格說聲好。

她只覺得好笑,林譽之自詡過目不忘,現在年紀大了,也開始丟三落四。

林譽之上次丟東西,還是林格讀初一的時候。

初一那年,林譽之從家中搬走,只有周末才來這邊吃飯。

吃完飯,林臣儒仍舊送他回租的房子。在這一年裏,林格終於學會了在父母面前稱呼林譽之為“譽之哥”,而不是“林譽之”。

她之前看漫畫書,和朋友聊天,也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個哥哥。

從小罩著她、大方給她零花錢,帶她四處玩,替她背鍋。

前提是父母的感情不能因此破裂。

林譽之顯然並不符合這項標準。

剛把林譽之接來時,林臣儒不厭其煩地對著每一個朋友解釋,稱林譽之是遠房親戚的孩子,遺憾這幅說辭很難令人信服,大家只當林臣儒在為光明正大撫養私生子扯一塊兒遮羞布;等把林譽之送走,鄰居街坊又議論紛紛,稱林臣儒這是瞞不住家裏人了,多半龍嬌怒火發作,才選擇如此“息事寧人”。

整個事件中,無人在乎林譽之的想法,他似乎就是一滴不合時宜的汙泥,偶然間跌落在這清水潭中。

不住在一起後,一起上下學這種事自然再無必要。

龍嬌私下裏也會用力林格的胳膊,讓她離林譽之遠點。

“雖然叫一聲哥哥,但畢竟不是我生的,”龍嬌說,“客氣客氣就算了,別真的太親近。”

林格正抓耳撓腮地算一道數學題,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好。

她和林譽之也沒什麽“親近”的機會。

平心而論,無論林譽之是不是那個私生子,他都是無辜的。從理智上來講,林格沒有厭惡他的必要。而從情感角度考慮,林格厭惡一切破壞自己家庭的因素。

初中部和高中部雖然在同一校區,但教學樓完全不同,“偶遇”到的機會不亞於在小賣部連中十枚泡泡糖。自從對方搬走後,林格和林譽之也只在食堂見過一回。

彼時林譽之旁側站著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林格牙痛得難受,右半邊臉腫了塊兒,她先叫一聲哥,林譽之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妹妹好”。

林格端著餐盤走,還聽見那個男生興致勃勃地追問林譽之,這是你妹妹啊?長得還挺像你,就是胖了點黑了點——

林譽之說:“閉嘴。”

在寒假前,這就是兩人唯一的偶遇。

寒假裏,林臣儒沒提讓林譽之搬回家住的事,不過照舊,每周都有幾天往他那邊跑。

龍嬌對此視若無睹,只在林格發高燒時,狠狠地罵了林臣儒一頓。

“看看你閨女都燒成什麽樣子了?啊?家裏面就你一個人會開車,我打電話給你,說你閨女嘴巴裏都燒出泡了,你還去陪護林譽之?”龍嬌發狠,眼睛通紅,“你連自己親閨女都不管了?就為了這麽一個小賤種?”

林格掛著點滴,聽不清電話裏的林臣儒說了什麽,只聽媽媽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像一頭狼。

“林臣儒,你自己犯賤就別怪別人不給你好臉,”龍嬌說,“你今晚不用回來了,就住在那個小雜種那邊吧。明天拿結婚證和戶口本,咱們去民政局辦離婚,這日子我算是過夠了,我把話放在這兒,我就是不願意給人養野種。”

林格張口,虛弱地喊媽。

媽,我喉嚨痛。

龍嬌把手裏的手機狠狠地砸在瓷磚上,堅硬的諾基亞發出粗壯的悶哼。她用手背抹抹淚花,連聲應著,重新撿起手機,起身給林格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