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薛玉霄靜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你一路跟隨著大軍的動向而來?”

燕京故宮的香籠暖爐仍是多年前風行的紋飾。崔錦章端詳著上面的圖案,將手烤得暖乎乎的,回答:“才不是呢。我可沒想著跟隨軍馬,只不過三姐姐一路征戰,這裏恰好是戰亂流亡多發之地,我為救民苦而來。”

薛玉霄聞言稍感慚愧:“我已經……”

“我知道。收復河山、統一九州的大業,怎麽可能免除死傷。江山興旺之路,其中畢竟歷盡艱險,你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我這麽說,可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崔錦章先行截斷了她的話,轉而坐到薛玉霄身側,看了看她手中的梅花,心中所感,猜到了她沉思相望的原因:“看來這是生長在裴哥哥宮中的紅梅,否則怎麽能得到如此愛屋及烏之情。你手臂上的傷應該已經處理過了,給我看看。”

薛玉霄也不推辭,將疼痛不止、令人難以入睡的左臂展示出來。此前征戰天下受到的舊傷疤痕已淺,愈合得很好,然而那些刀兵箭矢的痕跡還沒能完全從這具身體上消弭,一片新傷就重新出現在她勻稱修長的手臂上。

崔錦章凝望片刻,他處理過那麽多的傷病疾患,唯獨見到她身上的血肉之損而指尖微顫。七郎閉上眼定了定神,洗了手,用一把精細的剪刀,先以火消毒,而後剪開包裹傷口的布料。

才止住血不久,傷痕極深地貫入其中。崔錦章深吸了一口氣,面無異色地為她處理傷口,用燒酒調出《外敷麻藥方》,再取出一應精細用具一一消毒,神情認真地為她處理傷口。

隨行軍醫雖然水平尚可,但終究沒有崔錦章更為細心。他心中牽掛於此,比平常輕了何止數倍,一邊敷藥,一邊低聲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入城之後已經聽聞,北夏的三皇女,也就是傳言中的新任可汗,自裁於燕都城外。”

“嗯……”薛玉霄應道,“消息流傳得這麽快?”

“既然身在戰亂之地,自然要多加打探消息。”崔錦章說,“何況前線戰況乃是舉國關切之事。如此,是否掃平了一大障礙?”

薛玉霄點頭,道:“拓跋嬰一死,錫林以北必起戰亂。她四妹不足為懼,北方各部相互提防,難以聯盟,縱然真有說客以三寸不爛之舌糅合各部為盟,我也能一樣以言語破之。”

崔錦章松了口氣,道:“那你能趕在裴哥哥生產之前回京嗎?我已算過他的產期,春日將至……”

薛玉霄神情沉默一瞬,慢慢地說:“我想要取極北終年不化之冰雪,藥方之中獨缺此物。極北之地人跡罕至,不通商旅,齊人的面孔又非常容易受到敵視。我要讓整個夏國、連同其余的北方各部對我俯首稱臣而無異心,協助我補給拓路,開設驛站,才可以派人前往取得。”

“那麽寒冷的地方,幾乎寸草難生。人無糧、馬無草,道路艱險。你這樣考慮也是情理中事。”崔錦章說道,“不過這樣一來,短暫時間是無法班師的了。也許幾個月……也許半年,也許……”

崔錦章垂眼盯著她的傷口,將研成粉末的藥物取出,輕輕地覆蓋在她的外傷上,說:“我會在哥哥生產之前回京。”

薛玉霄望著他道:“實在辛苦你,我不知如何報答七郎。”

崔錦章輕輕哼了一聲:“我還在乎你的報答?只要陛下好生待天下黎民就夠了。我施恩從不圖報。”

薛玉霄聞言便笑,剛揚起唇角,藥粉侵入血肉的疼痛感壓過了麻藥的作用。她猛地抽了口氣,恢復成一種下意識克制的面無表情,額角滲出汗珠:“崔七……”

崔錦章早已料到她的反應,他救治者眾多,這藥見效神速,藥效極好,就是用的時候令人劇痛,即便是鋼筋鐵骨般雌鷹一樣的女人,都免不了哀嚎慘叫、落下淚來。

他面色不變,繼續施為,依舊搭話:“還於舊都可是大功一件,北人能夠回到故土,一定會感激陛下你的。”

“是……麽……”薛玉霄痛得一頭栽倒。

她埋頭趴在床上,只伸出手臂任由崔錦章敷藥,青絲沿著肩頭垂落下來,把臉死死地埋在被褥之間,肩膀微微顫動。

崔錦章垂著眼睛,道:“想叫就叫吧。”

薛玉霄說:“……還、還好。”

崔錦章瞥了她一眼,只看見一個漆黑的後腦殼,嘀咕道:“把骨氣用在了不需要的地方啊……”說著重新包紮。

他做完這一切,伸手給一動不動的薛玉霄蓋了一下被子,將錦被蓋過皇帝陛下的肩頭,重新再洗一遍手,道:“能打下燕京真是太好了,路上的驛站房舍都很缺水,更別提能燒熱水了。還好故都繁華,沒被外族糟蹋徹底……借陛下的光,我要去用熱水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