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李清愁為朝堂新貴,更兼與薛玉霄有出生入死之情,縱然未曾金蘭結義,朝內諸卿亦尊之敬之,無人敢以李清愁的出身而輕視鄙夷於她。

她的戰功煊赫,聲名已漸漸越過兩位將軍,幾乎成軍府首屈一指之人,近來又定下與袁氏公子的婚姻、加官進爵,喜事重重,名望只在薛玉霄之下。但她本人雖然一身富貴榮耀之極,行事作風卻絲毫未改,薛玉霄與她見面時,她正翻看薛玉霄遺落在案上的策論。

薛玉霄入內,她尚未察覺。李將軍一身簡樸衣袍,袖口破了不曾縫補。她一貫以江湖女兒自居,身邊的侍從也大多豪放,袁意尚未過門,自然繡線衣角破而不知,仍在案前駐足凝視。

薛玉霄倒是發覺,她伸手捉了一下絲線崩裂的袖擺,隨意道:“脫下來讓宮侍給你補一補。”

李清愁的神思仍凝聚在策論之上,聞言只是木木地、下意識地伸手脫下外袍,衣衫剛過臂彎,忽然醒轉:“嬋娟……陛下。”

她扭頭看過去,薛玉霄已近在咫尺。

“這聲陛下叫得很好,多叫幾聲,免得當眾口誤,又喚我嬋娟之名,臣工面前對你太過親厚,恐怕其他將軍心中對你不滿。”薛玉霄微笑道。

李清愁道:“只有我對諸多酒囊飯袋不滿的份兒,再者說,人不遭妒是庸才,眾人妒我,豈是我的過錯?”

薛玉霄笑著接下去:“這話出於你口中,李將軍真是揚眉吐氣啊。”

“人生二十余年,如今成家立業,正是打馬觀花之時。”李清愁繼續脫下外袍,旁邊的少年宮侍上前接過,遞去暖閣縫補,“火器機弩之營,我已經囑托桓二組建。桓二見了你給的燃爆之物,大為震驚,很感興趣,不過雖然招夠了人,大家卻都沒有見過這幾樣東西,聲勢又大,還要給火機營請一個老師才行。”

薛玉霄將崔七給的藥包放在案上:“火藥,新的,拿這個再去研究。”

李清愁眼前一亮,展開看了看內容之物,掃了一眼記在內側的配置方法。她過目不忘,瞬息之間已然記下,道:“這到底是你身邊的哪個神仙?原本裴……鳳君春耕時幾次出宮恤農、勸誡農桑,兼以督促水利,建設了幾種聞所未聞的灌溉之法,已經讓我驚詫不已。這又是……”

薛玉霄笑而不語,隨手給她斟茶。李清愁卻有點急於求知,道:“既然你明白火器機弩的使用,不如親自到營中教導眾將。”

“可惜我挪不開身。”薛玉霄道,“國政繁重還在其次。我們與鮮卑的盟約剛定下不久,我就親自到軍營中教導軍士,傳出去實在不好聽。這個老師你是沒辦法找我的,倒是可以到崔氏的葳蕤園,去請崔家小公子崔錦章,這種爆裂之物,他熟知藥性,能夠降服。”

“莫非……”

“七郎真是個小神仙啊。”薛玉霄直接點明道,“切勿耽擱,再過一段時日他即將離京雲遊。”

李清愁思索片刻,道:“我倒是無妨。桓二也不是計較之輩。只是軍中盡是女子,一個個剽悍過人,恐怕她們會看輕崔七公子,質疑一介兒郎的見識,世人的刻薄偏見,你我也是見過的。”

薛玉霄垂手擡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隨後道:“你讓李芙蓉佩甲開道,站立一旁。芙蓉娘曾被崔七所救,有她在側,眾人想到李芙蓉監斬廢帝欽差之事,都會掂量掂量項上人頭能不能比得過她的利劍。”

“她確實被救過,但兩人當時……”

吵得可不輕。

薛玉霄笑了笑,道:“盡管交代。她嘴上雖然拒絕、不肯承認,但只要這是我的口諭,李芙蓉定會相從。”

她已經看穿某人心服而口不服的本質了。

“好。”李清愁答應下來,又問,“兩年的約定雖然不長,但此刻夏國內憂外患,可汗拓跋氏危在旦夕,幾個皇女麾下皆有一眾部族兵士,她們正在互相攻擊廝殺之際,我們就這樣看著她們鬥……是不是有些,錯失良機?”

薛玉霄反問:“你真覺得這幾人能撐得到兩年嗎?”

李清愁在腦海中思索片刻。老國主故去,連帶著葬禮和奪嫡,征伐之間,就會費去一年的時間。而新的可汗登基,想要安定兵馬、坐穩大位,也差不多需要一年時間籠絡大臣建立皇威,兩年對於鮮卑來說,其實是個很緊迫、但又很合適的約定。

“這場內鬥會比我們想象得更慘烈。”薛玉霄淡淡道,“我猜想,無論是誰獲勝,其余被發配地方的拓跋皇女都會立刻興兵,向她們此前歸還的太原等地進發,試圖占據中原肥沃之地立足,以卷土重來。不管是奉新國主之命,還是任意妄自施為,只要一旦有人犯境,我們就不是無名之師。”

李清愁思緒順著她的言語而去,手指握緊杯盞,等到盞中茶水晃動地沾濕虎口,才陡然低頭發覺。她猛地一松手,瓷杯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