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五日後,丞相仙逝。

百官相送,皇帝親自前往舉哀,於眾人面前為王秀追贈官銜,賜金銀絹絲無數。又數日,謝馥忽然更改聖旨上曾經寫明的婚約日期,命宮闈加緊趕制禮器、在本月底為四殿下成婚。

自春秋以來,皇室之子成婚從定下婚約之日,到真正禮成之時,中間近乎有一年的時間,這麽倉促的情況實在少有。

不僅少有,將皇子倉促下嫁,還會損傷謝不疑的聲名和體面。不過謝馥對他已經厭煩至極,加上謝不疑幽禁珊瑚宮的這段時日鬧出來許多事情,她寧願略傷顏面,也要了結此事。

皇子的婚宴,皇帝、百官及官員家眷都會參與。王秀病故後,京華內鬥嚴重、時有沖突發生,一片死氣沉沉,這是最近唯一一件“喜事”。王氏在朝的族人大多在道觀陪伴珩公子服喪,呈遞文書請求,所以得到不必前來的特許。而司空大人暫執鳳閣,勞累日久,身體不適,也並未前來。

禮節從黃昏開始。

這場筵席由內宮與禮部合辦,問名、采納等禮皆備,日期則有皇帝請人算定,雖然倉促,規模卻不算小。薛玉霄攜裴郎前來,在侍從引路下入席,見到孫氏女入內。

“……此人恐非良配。”裴飲雪低聲道。

薛玉霄聞言,側首與他貼近,輕道:“我倒是沒有聽說過什麽風聲,這怎麽說。”

“你征戰在外,一年中有幾個月是留京的?”裴飲雪聲息微頓,續道,“內帷宴會上傳聞甚多,這位孫娘子有酗酒後鞭撻侍君的劣跡,雖是名門之後,郡望甚高,但其本人卻喜怒無常,至極暴怒時難以理智,傷人至死。……謝四的賜婚太過兒戲了。”

薛玉霄道:“她待自己相處多年的弟弟尚且擺布如兒戲,何況他人。”

兩人言至此,點到即止。

孫氏女之側,由宮侍引謝不疑隨之入內。然而這宮侍卻並非珊瑚宮在他身邊伺候的那幾個,反而十分面生。兩人行禮拜堂,進行儀式時,這名宮侍便會緊緊攥住謝不疑的臂膀,將吉服攥出深深的褶皺,頗有脅迫之感。

不光是薛玉霄能看出氣氛微妙,其他朝臣心中也大略推測出陛下與四殿下的關系愈發緊張,唯恐會惹出互相怨恨戕害之事。而孫氏女已受官職,完婚後不久便可歸於江東故地,讓四殿下遠離京兆。

雖是大喜之事,然而丞相故去不久,婚宴氣氛仍然十分沉悶。加上鳳君不同意婚事,不肯來受禮,全程氣氛沉悶、黯然無聲。

酒宴畢,到皇帝鑾駕回宮之時。謝馥步出中堂,行至庭院,庭外舉華蓋旗幟的宮侍忽然仰頭拜倒,渾身顫抖、哆哆嗦嗦地稟道:“陛下……園外盡是佩甲之兵!”

眾人聞言驟然一驚。

謝馥面色一變,扭頭看向孫氏眾人,此處為孫氏園林。而迎親歸園的孫氏眾人則驚慌失措,倉促解釋道:“實非我等所為,有賊臣亂京……有賊臣啊!”

謝馥的目光掃視眾人,她身後立著紫微衛統領謝若愚,皇帝隨身的親衛將陛下拱衛其中,另外的人馬則沖出去與逆臣之軍對峙。

春日夜風,拂過檐下朱紅紗燈。燭火被血色絹紗映照著,光華投滿謝馥的帝服。她的神色陰沉不定,道:“眾卿皆在此宴之上,外面是軍府誰的人馬!怎麽,要造反謀逆麽?在場英武將軍無數,還不率親軍為朕斬了外面那些亂臣賊子!”

此處離園外尚遠,或許是兩方對峙,沒有動手。也或許是交戰聲還未激烈到令人聽聞。此時此刻,面對甲兵圍困的局面,她一人與眾臣相對而立,竟然寂靜至極。

“軍府眾將難道皆為反臣?”謝馥加重了語氣。

有人難以忍受謀逆的指摘,起身道:“陛下莫驚。來人,拿我的令牌傳右武衛府發兵,絞殺反賊。”

“傳我的令牌突圍,讓我園中親軍發兵!”

“隔一條街就是臣之居所,有部曲上千,立即可以救駕。”

眾人紛紛而起,表露心意。軍府對皇帝雖然頗有怨言,但還遠遠沒到會應聲而反的地步,眾人將家眷移至內院,妥善安置。大多數有名有姓的都尉將領都起身表明態度、調兵救駕。

滿座席內,只有薛玉霄安坐如故,斟酒自酌。

已有少數人發現這一點,心中的驚慌恐懼之意緩慢浮現。謝馥定定地看著薛玉霄,耳畔盡是眾臣“救駕殺賊”的言語,她的面頰被紅紗燈映照著,一半側顏沉入血色當中,透出一股冷峻陰郁,她問:“薛侯為何一言不發?”

薛玉霄正斟酒,沒有理會她,酒盞漸滿,她擡手敬眾人,一飲而盡,旋即起身。

這時,一個紫微衛渾身是血地撲進來傳信:“陛下,園外乃薛侯帳下精銳,我等實難抵擋!”

“薛玉霄!”

“侯主!”

“將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