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寒風獵獵,塵沙如霧。

在她身後,是濃艷蔓延開的鮮血。拓跋嬰在遠處一動不動的緊盯著她,微微吊起、如蟒蛇的眼眸釘在她身上,眼白浮現出些許紅血絲,她攥緊韁繩,筋骨發出咯吱的響聲。

甲胄下雪白的衣袍在風中鼓動,襯托著一張鎮定自若的臉。薛玉霄神情平靜,開口道:“鐵浮屠騎兵已滅,眼下攻守易形,換陣,殺敵。”

這句話並沒有那麽多狂熱血氣、沒有那麽強烈的勇猛之意,但只是這清淡的一句話,卻讓軍士熱血沸騰,想要後退的懦弱膽怯被全數踩在腳下,無論前方是什麽樣的猛將,仿佛都有一只無形的手抵住脊背,命令眾人向前。

在這聲落下後,一側的輕騎兵隊伍中傳來暢快笑聲。李清愁掂了掂手中兵刃,身形如同一陣烈風,她高聲道:“換陣!殺敵!”

她的親軍盡是精銳,方才又經歷一場與鐵騎交手的豁命血戰,渾身戰意未散,愈加沸騰,整支隊伍沖鋒在前,另一側則是李芙蓉調轉了一整圈的先鋒隊伍。

這兩位李氏女的確是先鋒悍將,在士氣加成下,率領著麾下的親軍如同兩把利刃,猛地攪入敵陣,將對方的陣型穿透。鮮卑兵士收到三殿下的命令,擋在前面抵死頑抗,這幾千人在數倍人馬的齊軍面前,很快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在兵卒抵擋之時,軍師和其他將領都覺得不能交戰,開口勸拓跋嬰退出徐州,不要逆流而進、恐怕損傷過甚。

依照眼下的情形,齊軍攻下徐州,只是時間問題。

拓跋嬰情知不能相敵,卻咽不下這口氣。她雖然還年輕、是第一次跟東齊這個規模的大軍交戰,但此前與匈奴、與北方各部的糾葛交戰次數不少,從沒有遇到這種將領單挑不能敵、鐵騎沖鋒亦不能敵的情形——她舔舐著後槽牙,感覺從喉嚨裏一股股地往上頂著血氣,語調森寒、半帶忍耐地說:“撤軍。”

周圍的幕僚軍師都松了口氣,連忙傳達命令。拓跋嬰部便立即做防衛陣型,保持有生力量向高平郡轉移。

高平郡相鄰之處就是趙郡,是淪陷了一半的李氏故土。

拓跋嬰下了決斷,引著親軍和麾下將領掉頭離開,當她撤到徐州城後的山丘高處之時,回首相望,見到被拋下的幾千步兵成批倒伏在地,血跡浸透泥土,而齊軍雖然也有死傷,卻因士氣勃發,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掉頭而逃。

那個白衣將軍依舊沒有上前,即便沖上去就是數之不清的軍功。她依舊亙古不變般地立在後方,如同一塊壓陣的巨石。此刻,她身邊的親軍持著旗幟隨著大軍上前,將整個戰線向前挪動,將軍身邊的人馬反而所剩不多。

拓跋嬰將喉間的一口腥氣咽下去,忽然回首問:“弓馬營何在?”

弓馬營乃是守城的弓箭手部隊,因為一直在城墻上助陣射箭,反而沒有過多受到損傷。弓馬營的統領名叫獨孤無為,聞言出列上前,在馬上問:“弓馬營剛剛撤出城內,殿下……”

她話語未盡,拓跋嬰擡手指著薛玉霄的背影,冷戾道:“給我殺了她!”

獨孤無為愣了愣:“此人不是要生擒為上策麽?”

拓跋嬰重復一遍,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盯住獨孤無為:“給我殺了她!”

獨孤無為是夏國首屈一指的神射手,也是拓跋嬰的弓馬老師。她個子不高,膚色均勻黝黑,有一雙極為明亮銳利,如同鷹隼的眼睛。獨孤無為知道三殿下此刻聽不進去規勸,當即轉頭望了一眼薛玉霄的位置,道:“從一側繞行過去,後方突襲,或許可以一箭斃命!”

“好!”

說罷,拓跋嬰等人再度後撤,抵達另一個高坡。而獨孤無為則帶著一隊馬上弓箭手從側翼繞行包抄過去,轉向齊軍的後方。她們一進入射程範圍,自身就不免暴露,被齊軍察覺。

獨孤無為接過重弓,一雙厚繭密布的手持箭拉開弓弦。

韋青燕沒有隨其他人沖上去,一直守在少主身畔,觀察著四方動靜。在後側繞過來的弓馬手現身時,她第一時間察覺有異,然而第一支羽箭卻迅疾如風,在她開口稟報之前就破空而來。

“少主!”她失聲驚喊,瞳孔緊縮,不假思索地引馬上前,手中的鉤鐮槍上前抵擋,金屬槍頭卻沒有擋住箭矢,而是削斷了一半箭上羽毛。

薛玉霄脊背生寒,再加上這一聲提醒,她幾乎是違背了身體的本能才沒有回頭,而是立即側身閃躲,被削弱速度的箭矢砰地一聲嵌進她肩膀上的輕甲裏,破甲穿衣,刺入血肉一寸半左右,勢大力沉至此。

薛玉霄轉眸看向身後,緊接著便是箭落如雨,竟然從後方而來!她在刺穿血肉的疼痛當中保持冷靜,身側的親軍已經反應過來,持盾上前擋住,大多數羽箭都叮當墜地,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