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崔錦章在京兆有一座醫廬,在觀自在台附近,是他老師的故居。他常常出入醫廬、以及醫廬旁邊的自在觀,有時也在道觀內坐診。

崔明珠把他拉回來後,忙囑咐:“不可以稱她薛姐姐,只能叫薛三娘子,或者薛都尉。”

崔錦章在道觀時,也常叫裏面的道士師姐,她們方外之人,並無不妥,沒想到京兆士族的規矩愈發大了。

崔錦章於是點頭,目光從薛玉霄身上收回來,看向裴飲雪。

裴飲雪生來便帶著寒症,一身清冷氣,仿佛是冰雪塑造的骨肉。崔七郎盯著他的臉看了看面相,覺察出不對,便跟崔明珠道:“姐,讓我跟裴郎君說說話。”

崔明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略微讓開,讓兩個小郎君坐在一處。

裴飲雪正望著那碟魚肉。

郎君們多以管家治理的才能為要,要麽就是服侍妻主、相妻教女,士族出身的公子是不會在羹湯飲食上多下功夫的,因為這自然有廚房去做,不必費心。所以不光是他,王珩肯定也不會,謝不疑更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恐怕連針線都不曾經手。

只有崔錦章不同。他幼時便跟著老師離家,說是四海飄零也不為過。此人心性極為樂觀純粹,愛美食,又不挑食,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先詢問當地的美食,不僅學會了下廚做飯,式樣更是多種多樣。

另外那兩位的唇槍舌劍,裴飲雪視若無睹。但崔錦章這麽天真熱誠,他反而不能招架,甚至有一種“不會做飯投喂薛玉霄,好像比不過他”的感覺。

這時,崔錦章恰好湊過來,他悄悄道:“裴郎君,能否讓我摸一摸你的脈?”

裴飲雪剛要拒絕,薛玉霄便率先開口道:“他看出你身有寒症,就讓七郎把脈看看吧。”

崔七郎可是名醫,這樣一個主動看診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薛玉霄開口,裴飲雪便也不推拒,他攏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裴郎的手十分清瘦,霜白肌膚下蜿蜒著淡青色的血管,幾乎能窺見血肉下骨骼的走向,指甲圓潤,掌心寬闊,骨節修長,像是冰塊雕出來的。

薛玉霄盯著看了幾眼,居然從筋骨之間看出幾分奇特的性感,要是攥住這只手,濕漉漉地沉進水裏去,繃緊、交握,從冷白的指尖逼出一抹掐紅的霞色,應當格外美麗……一時間,她腦海中湧現出許多藝術作品,油畫、電影、或者是一些浮光掠影的畫面,她的審美直覺被觸動了。

崔錦章給他把脈,小神醫骨肉勻停,指腹落在他的腕上。

薛玉霄抽回視線,意識到自己剛剛看走神了,於是掩飾般地看向李清愁,不料正對上她玩味的目光。

“……人之常情。”李清愁壓低聲音,略帶一絲笑意,“雖然他們三人坐在這兒時,看起來各有千秋,但分明你家裴郎的風姿氣度更入你的眼。我時常覺得男人善妒不是什麽很大缺點,若毫不妒忌,只做賢夫,反而無趣。”

薛玉霄道:“他善妒嗎?他才沒有。”

裴飲雪連與人接觸都不是很適應,之前兩人同坐馬車時,夜裏連個鬼都沒有,他還不願意拉拉扯扯。這些時日倒是好一點了,但也僅限於更衣服侍、早上當個人形鬧鐘拉她起來,兩人哪有一點兒超友誼的行為?

李清愁以為薛玉霄是向著他說話,道:“你真是……”

另一邊,崔錦章安靜地把了會兒脈,開口道:“郎君這病是胎中之症,不易調理,尋常藥方見效極慢,我有一道海上方,稍後寫給你,只是用料非常刁鉆,恐怕要麻煩三娘子了。”

裴飲雪道:“多謝七公子。”

崔錦章說完這話,神情又變得糾結起來。他看了看薛玉霄,小聲道:“你已經過門了嗎?”

裴飲雪微微一愣,有些莫名其妙:“我跟妻主完婚已有數月。”

數月……

崔錦章支著下頷,伸手沾了沾杯底殘余的茶水,寫在小案上,用字問他:“那你為何仍是完璧?”

裴飲雪看向字跡,呼吸一滯。

他的耳根迅速泛起些許薄紅,坐得反而更加端正,像是一棵披著滿身沉沉大雪的松柏,在充滿壓力的問題下也保持著冷靜和克制,他輕聲道:“事出有因,請郎君勿言。”

崔錦章了然,繼續寫:“你不行?”

裴飲雪瞬間臉紅到脖頸,他的呼吸亂了幾分,又想辯解,又必須克制著聲音,連手指都攏得緊緊的:“不是。”

崔錦章想到他的脈象,雖然身患寒症,但陽氣並不虛衰,確實不是他的問題,便又挽袖,蘸水寫道:“她不行?”

裴飲雪:“……”

崔錦章繼續寫下去:“士族女郎十五歲就有通房,怎麽會不行?”

裴飲雪:“……”她應該不是不行,只是坐懷不亂。

崔錦章更加好奇了,悄悄道:“你們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