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上中天。

桌邊的酒杯被胡亂碰落到地上,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隨著這聲脆響,一個伏在案邊的人影逐漸轉醒。灑落的酒水沿著她被浸濕的衣袖,順著小臂、手腕,滴滴答答地流淌而下,濺落如珠碎。

頭痛……

最大的感覺就是醉酒後的頭痛。

薛玉霄扶著額頭,腦海沉重,她的視線一片朦朧,半晌才變得清晰——眼前是一面巨大的銅鏡。

這鏡子有多大?幾乎占據了半面墻,倒映出薛玉霄整個人的身影,還有她身後奢侈的彩鳳漆木床。

她的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作為一個文物愛好者,薛玉霄第一時間被這面青銅鏡震懾住了——戰國至漢朝出土的青銅鏡尺寸大多都在直徑20厘米左右,最大的一面青銅方鏡出土自西漢齊王墓,有2 25.2厘米,也只有半人高。

眼前這面青銅鏡,是違反常理和歷史記錄的,哪怕是現代的工藝品……

薛玉霄思緒一頓,忽然想起昨夜師妹推薦給自己的一篇女尊小說,那本小說的最大反派家裏,就描寫有這樣一面銅鏡。

她的目光從鏡子本身移開,望向鏡中人。

銅鏡被磨得很好,即便不如現代的鏡子清晰,但還是能很好映照出她的衣飾、容貌。鏡中人墨發如雲、散亂未曾拘束,只在發頂佩戴了一件額飾,那是一條蛇形的發飾,從銀蛇口中吐出一粒鮮紅寶珠,垂墜到眉心。

跟小說描寫的一模一樣。

薛玉霄擡手捏了捏鼻梁,心說自己就不該熬夜看小說,在看到反派跟自己同名的時候,就應該關上軟件、熄滅屏幕,然後沐浴焚香趕緊睡覺。

事已至此,逃避也不是辦法。

薛玉霄擡起眼,端詳了一會兒鏡中的自己,回憶著腦海中的劇情。

這位“薛玉霄”,是原著最大的反派,狂躁暴戾、草菅人命,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她完全有這樣的資本……這仰賴於她的出身,不僅是名門貴女,而且是京兆薛家唯一的嫡女,薛家主母先後禮聘了三任郎君,盡是年輕短壽、病死無所出,年過四十,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女兒,自然愛得如珍似寶。

薛玉霄就是這個得之不易的掌上明珠。

這還不是一般的掌上明珠,京兆薛家世代簪纓,薛玉霄的親長兄是當今皇帝的正夫,尊為鳳君。她的幾個姨母、姑母,不是在朝要員,就是名望甚隆的大儒。

除了皇室,唯一能與薛氏相提並論的士族,僅有當朝丞相的母族——瑯琊王氏。

這樣的環境,又這樣溺愛。“薛玉霄”實在長不成謙謙淑女;而薛玉霄本人卻恰恰相反,她幾乎是所有人眼中的溫文淑女,非常好相處。

食案上的酒水滴落盡了。

薛玉霄手臂一壓,借著小案起身,走到銅鏡前。

她的手摩挲過青鏡。

她是一個人文社科類的學生,具體點來說,她就是歷史學的,但穿進來的這本書偏偏是個不存在的女尊時代,身在一個她壓根兒聽都沒聽過的“東齊”,就連文物都這麽離譜。

西漢齊王的那面青銅鏡,是為了辟邪鎮墓。可“薛玉霄”往家裏擺放這麽大一面銅鏡,只是單純為了炫耀自己的奢華和尊貴。

來自2 2世紀的靈魂嘆了口氣,一邊繼續回憶劇情,一邊抽出絲帛,擦拭著自己被酒水沾上的小臂和手指。

現在劇情進行到哪兒了呢……

女主有沒有經過中正官的選拔和推薦?由旁支女郎進入名門的視野、繼而到達京兆?被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主現在是什麽情況?這具身體的原主還沒把男主的家人全殺光吧……

就在薛玉霄垂眸沉思之時,忽然看到彩鳳漆木床的床幔下露出一點鮮紅的衣角。

薛玉霄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這間房屋裏有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她走近幾步,看了一眼床邊架子上放的銅挑。這是東齊拿來挑新婚郎君蓋頭的器具。

醉酒是因為……娶夫?

根據東齊的習俗,只有在迎娶正君的時候,才被稱為成親、才會有非常繁瑣的三書六禮,而迎娶側室、納郎,都不需要繁瑣禮儀,“薛玉霄”甚至連一件吉服都沒穿。

這是誰?

作為書裏女主的死對頭,她在劇情裏可沒少搶女主的後宮,說喜歡談不上,就只是為了給女主添堵而已。

薛玉霄想了一會兒,還真沒想出來是誰。她拿起銅挑,將床幔撥開,露出面前的這位郎君。

床幔滑向兩側。

沒有了這片布料阻隔,薛玉霄這才發覺兩人的距離竟然這麽近。

他蓋著鮮紅的蓋頭,坐得端正,穿著男子出嫁的朱紅吉服。即便她的呼吸已近到能夠感知,他還是沒有動,連在這片鮮紅艷光底下喘息的聲音,都那麽輕、那麽疏冷。

“薛玉霄”曾剝美郎君的人皮取樂,嫁給她,沒有不緊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