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刻鐘

往深處走了幾步,沈棄又頓住了腳步。

回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金猊,以及尚在苦苦煎熬支撐的江欞,他不快擰著眉,最後拂袖召來一陣風,卷著二人扔了出去。

昏過去的金猊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終於恢復了意識。

他迷迷糊糊睜眼看了眼天,是亮的。再一側頭,就看見十步外湧動的濃郁蝕霧,他昏昏沉沉的頭腦頓時清明起來。

“大師兄!小師妹!”

金猊忍著傷痛連滾帶爬地起來,便要調動靈力往裏沖,卻在將要靠近蝕霧時陡然想起大師兄的囑咐:“逃出去,務必設法將消息傳回玄陵!”

他揉了把通紅的眼眶,又退回來去拉地上的江欞:“江欞!快起來,我們要給玄陵報信!”

他與江欞來探查離火門情形時,萬萬沒想到離火門已被異變的怪物占據,更沒想到會在離火門找到失蹤的肖觀音。若不是小師妹死死撐著,又苦苦捱著等到了大師兄的支援,他們二人恐怕都已經喪命在此。

金猊深知以自己的修為便是再沖進去也於事無補,只能先完成大師兄交代的事情。

然而江欞怎麽叫也沒有反應,反而是身上的皮膚被他一碰,便裂開一道道血口子往外冒血珠,頃刻間便如同血人一般。

金猊頓時駭住,手忙腳亂地找到了幾顆療傷的丹藥,掰開他緊緊咬著的牙關硬塞了進去,之後便扯下腰帶將他綁在了背上,禦著劍歪歪扭扭地往蜀州城去。

先前在蝕霧中待了也不知多久,以山谷裏的蝕霧濃度,他生怕自己不知不覺間已被蝕霧的汙穢之力侵蝕,隨時出現異變,耽誤了報信。只能趁著神智還清醒時,咬死了牙關半點不敢耽擱地沖了出去。

*

蝕霧深處,離火門前。

慕從雲與肖觀音背靠著背,互為守望。

兩人身上的衣物都被血與汗浸透,但肖觀音的情形要更嚴重一些,在慕從雲一行抵達前,她已經在此被困了半月之久。身上的黑衣殘破,露出蒼白無血色的皮膚,以及皮膚上大面積的黑色刺青。

此時這些刺青在功法的催動之下,如同毒蟲活物一般扭動著。

她持雙手劍,面無表情看著將他們包圍的薔薇枝蔓,以左手短劍在腿上又深深劃了一道口子,濃郁近黑的血蜿蜒滴落在地上,浸入泥土之中。

四周的薔薇藤蔓明顯出現了枯萎之勢,畏懼地往後退了數寸,騰出了些許喘息之機。

眼見她還要繼續,慕從雲厲聲喝住了她:“夠了!你不要命了?再這麽下去,你的血都要流盡了。”

他頭一次如此疾言厲色,露出了近乎發怒的神色。

肖觀音立即頓住了動作,側過臉驚異看了他一眼,怕他當真生氣,到底沒敢再繼續,只能持劍警惕著蠢蠢欲動又想再次進攻的薔薇枝蔓,道:“三師兄和江欞不知道出去沒,總要想辦法多撐一段時間。”

慕從雲將最後幾顆療傷丹藥塞給她:“你先歇一歇,換我來。”

他握著劍與肖觀音調換了方位,擋在了前面。

依舊是挺拔如松、表情淡漠的仙人模樣,只那身雪白的法衣浴血,襯著他面上的怒意與殺意,沖淡了超然的仙氣,多了幾分從未見過的肅殺之氣。

慕從雲右手執劍,目光鎖定湧動的薔薇枝蔓,眼中只余下一件事。

那便是殺。

殺了眼前的怪物,活下去。

他很少生出這樣強烈且清晰的念頭。

生死於他而言,並沒有那麽強烈的意義。但如今,他身上背負的不止一個人的性命。

肖觀音、金猊、江欞……還有獨自留在紅薔院的沈棄。

沈棄年紀最小,不過剛剛跨過修行門檻,若是毒門出了變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躲過一劫。

無數沉澱壓抑的情緒在生死之際翻湧上來,叫慕從雲的目光逐漸堅定。

他不能死。

悲天綻放出銀色光華,慕從雲以左手握住劍身,銀色銳光劃破掌心,桃木劍身染上了斑駁紅色。

像雪地裏燃起的焰火,將慕從雲心中的桎梏一並灼化。

悲天無刃,只斬妖魔。

非是慈悲,而是他心無殺意。

他在西境生活了十年,仍然固執守著自己的一方角落,不敢走出來。

可玄陵的師尊、師弟師妹,都和他曾經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樣。

古人說“護生須用殺,殺盡始安居”。

是殺生,也是護生。

慕從雲眼中映著悲天劍身的血跡,一點鮮紅欲滴。

“開,刃。”

悲天劍光華大綻,銀白劍光散開,鋒銳無匹,一時斬落無數蠢蠢欲動的薔薇枝蔓。慕從雲血衣長劍淩空踏去,與扭曲如蛇的薔薇枝蔓廝殺,劍招前所未有的淩厲。

沈棄循著動靜尋過來時,便見他身後護著一人,長發在空中散開,面頰染血,一把桃木劍銳不可當,似乎白雪燃燒,灼灼撞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