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了角的龍

林間的灰霧明顯變得濃厚起來,慕從雲化光遁走沒多遠,就因為林中靈氣越發稀薄,不得不停下來。

好在身後無人追來,他收斂了氣息,擡頭看向頭頂。

進來時尚可窺見晦暗天光,但現在卻只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鉛色,灰色霧霾呈遮天蔽日之勢,將整片老林子籠罩其中。

腰間原本安靜的霧燈已經開始不斷閃爍示警,提醒他林中的蝕霧開始變得危險。

慕從雲不得不將靈力運轉周身,形成一層淺淺的靈氣罩,以隔絕蝕霧的侵蝕。

這些灰色的蝕霧正是趁著十方結界動蕩之時從邊境滲入,它們源於被十方結界阻攔的蝕霧海,是一種可以阻隔、吞噬靈氣,甚至使靈氣發生異變的汙穢之力。若是活物在超過了一定濃度的蝕霧中待久了,便會受到侵蝕,發生不可預料的異變。

修行者重則失去理智,變成嗜血殘忍的怪物。輕則也會修為停滯,難以晉升。

而普通人相較修行者更加孱弱,也更容易被蝕霧侵蝕,只需要很短的時間,便會徹底被蝕霧侵蝕,產生異變,化作沒有神智的活屍怪物。

據說兩千多年前尚未爆發“蝕霧大災”之時,這片土地曾經十分繁榮鼎盛,西境之外更還有東境,二者合一方是完整的疆域。當時的修真界幾乎每隔百年就有修行者飛升。而在“羽化仙境”之上,尚有真正的陸地神仙與大羅天仙。

然而自某日蝕霧忽現,籠罩大地阻隔靈氣、形成龐大的蝕霧海不斷侵吞這片土地開始,修真界便開始走向沒落。

昔年的天驕與大能們為了阻止這場災難,或是在蝕霧中與怪物搏鬥廝殺身隕魂消,或是以身祭了十方大陣。據說十方結界的五處生死門內,除了值守的瞭望台,便是密密麻麻挨在一處的碑林。每一塊石碑,都代表著一條曾為守護這片土地而逝去的人命。

這些年來,有十方結界的庇護,西境尚算安穩。但因為靈氣越發稀薄,修行也越發困難,兩千多年來修真界再無人飛升,甚至因為各大宗門時常需要派出弟子處理異變,折損甚多,已有青黃不接之態。

即便是玄陵也是如此,否則這次師尊也不會派他出面處理。

想起曾在西境歷中看到的那些沉重歷史,慕從雲幽幽嘆了一口,繼續邁步往前。

就在此時,林中卻陡生變故——

明明沒有起風,但四面八方的樹卻開始劇烈搖晃,枝椏搖動扭曲成怪異的形狀,枝葉摩挲的簌簌之聲被嘈雜的人聲取代,就像是一個個種在地裏的人忽然醒來,在禁錮的樊籠中掙紮扭動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且這呻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似小溪匯聚成江河,一時間聲如奔流,在整片樹林間回蕩不絕。

扭曲的樹身上凸顯出怪異的人形,人形不斷往外掙紮,凸起在樹皮表面的五官分明可見,大張的嘴巴不斷呼喊著一個個名字,神情語氣或哀求或怨恨,場面詭異又猙獰。

饒是慕從雲做足了心裏準備,驟然面對這番場景,頭皮也不由陣陣發麻。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避開扭動的枝椏,觀察怪樹上凸顯的人面。

這些人面大都十分陌生,年紀從年輕到年長都有。他一張張仔細辨認過去,從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第一天到南槐鎮時見過的一個中年男人。三角眼,鷹鉤鼻,在他們尋找落腳處時,一直偷偷躲在窗後觀察他們。

心中隱約的猜測成了真,慕從雲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這樹林的樹,怕不都是南槐鎮上的鎮民。

那中年男人還在不斷掙紮,大約是手的部位做出抓撓撕扯的動作,似乎想要撕破禁錮出來。

慕從雲只猶豫了一瞬,便克服了與人肢體接觸的不適,朝伸出了手。

手掌化刃,切開粗糙開裂的樹皮。他本想去拉對方的手,卻發現內裏伸出來的並不是人類的肢體,而是一根新生的枝椏。那枝椏纏住了慕從雲的胳膊,陡然使力將他往樹中拖去——

同時那樹幹上扭曲的人臉也看向慕從雲,朝他露出個近乎笑容的表情,張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慕從雲。”

這一聲之後,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所有痛苦呻吟的人臉齊刷刷看向慕從雲,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慕從雲。”、“慕從雲”、“慕從雲”……

無數不同的聲音匯聚成一道,整齊劃一地呼喚著慕從雲的名字。

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個詭異的夢裏。

慕從雲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幾乎要沉溺在這冰冷詭異的渦流裏,但手上拖拽的力道又讓他立即恢復了清明。

“悲天!”他低喝一聲,悲天霎時應聲出鞘,斬斷了禁錮他的枝椏。

慕從雲立即抽身回撤,此時也顧不上節省靈力了,禦著劍在結成樹網的枝椏縫隙間閃避穿行,朝著樹林外圍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