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書房

離家一年半, 又在夢境之中看到那淒慘的一生,陶南風現在看到父親時心情有些激動。

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口,可是卻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爸, 你知道嗎?我們其實活在一本書裏。”

“爸, 陶悠和馮春娥沒有存什麽好心思,她們想搶奪我的人生……還有您。”

“陶悠摔斷鎖骨其實是自導自演,就是為了騙我頂替她上山下鄉當知青。”

“如果沒有媽媽留下的玉扣,我現在已經不在人世,而您也會一夜白頭、自責一生。”

這些話說出來, 父親會相信嗎?

父親是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可能相信自己所說的這些奇談怪論。

感覺到父親那雙溫暖的大手從頭頂撫過, 陶南風眼眶微紅, 輕聲道:“爸,我回來了。”

陶守信向來情感內斂,只輕輕一撫便收回了手, 接過她手中大提袋:“回來就好。”

他看一眼陶南風, 特地補充了一句:“你馮姨準備了一大堆菜, 就等你回來。”

冬日寒風吹來, 陶南風眼眸微冷, 她沒有多說什麽, 與父親並肩而行。

前面有人在叫:“陶南風!”

陶南風擡起頭, 看見久違的陶悠。

陶悠不算美人, 不過身材苗條、模樣清秀, 一條長辮子垂在胸前, 看著很有女人味。她穿一件紅色棉襖, 站在道旁一棵枯黃葉子的梧桐樹旁, 笑得欣喜而興奮:“陶南風, 你終於回來了!先前收到信還以為你騙我們呢。”

陶悠奔過來,親親密密地伸出手想要挽上陶南風的胳膊。

陶南風皺了皺眉,後退半步,與陶悠保持一臂距離,態度冷淡而漠然。

陶悠一愣,扁了扁嘴,牽著陶守信的衣袖晃了晃:“爸,你看南風,她還記恨我呢。”

陶守信感覺有些無奈。

如果是換到兩年前,按照陶教授的個性,一定是委屈陶南風、遷就陶悠。可今天女兒遠道歸家,想她十七歲就上山下鄉,替陶悠在農場吃了那麽多苦頭,哪裏舍得說一句重話?

“好了,南風剛回來,一路上辛苦,你別鬧她。”

陶守信板著臉扯開陶悠緊緊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示意陶南風跟上:“累了吧?先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你秦叔叔兩口子前陣子去魔都,給你買了件新棉衣,正好你回來有新衣服穿。”

陶悠平時在父親面前撒嬌,那是無往而不利,沒想到這回卻被陶守信扯開,不敢置信地擡頭看著陶守信。

不過陶悠這人最擅長察言觀色,見父親不理睬她,轉而蹭到陶南風身邊,假意大度關懷。

“如果不是我摔斷了骨頭,到農場勞動的就應該是我,我在家裏只要想到這一點,就很不安。我嘛,對生活要求簡單,平時也做慣了事、吃多了苦;可南風你平時在家裏一向受寵,過得精致,嬌氣柔弱,真怕你在農場過得不好。現在看到你臉色紅潤、身體健康,我就放心了。果然……勞動改造思想,妹妹現在真的是走了一條與工農結合的光輝道路啊。”

又來了。

陰不陰陽不陽,句句都是軟刀子。

偏偏旁邊鄰居聽到這話還覺得陶悠懂事,在一旁附和著。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家兩個孩子誰去當知青不是一樣?陶悠這個當姐姐的倒是謙虛得很,總覺得應該是她去吃苦,留下陶南風在家裏享福。”

“要說漂亮,陶南風比她姐姐是強些,不過呢,到農場勞動漂亮有什麽用?還是得能幹、勤快。陶悠當初報名那麽積極,估計也是擔心妹妹吃苦,是個好姐姐。”

“不知道陶南風分配到了什麽地方,看她這小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吃了苦的,也是奇怪。不會是……被遣返了吧?”

說到最後一句,毛嬸的聲音變小了許多。

毛嬸是錢教授家的鄉下妻子,精力旺盛得很,平時最愛打聽家長裏短,和馮春娥關系很好。

遣返?聽到這句話,陶悠眼睛一亮,轉過頭問陶南風:“你們知青不是規定了假期嗎?春節探親假最多只有一個星期。你現在回來,路上就得七、八天,探親假夠不夠?”

陶守信不喜在外面討論家事,對陶悠說:“回家再談這個。”

陶悠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爸,我這不是剛聽毛嬸提到什麽知青遣返,嚇了一跳,擔心南風不能在家裏過年嘛。”

陶守信看向毛嬸,努力克制著內心的不滿,冷聲道:“南風是探親,不是遣返。”

毛嬸平時也有點怕陶守信,見他板著臉一副嚴肅的模樣,慌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沒說陶南風是知青遣返,我就是隨口提了一句,陶教授莫要見怪。”

陶守信為人剛正,表面上看著不近人情,但其實是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人。他不願與鄰居起沖突,便“嗯”了一聲,對陶南風輕聲道:“不能過年也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