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五(上)

《二月初一》連載第三期

柳源打完球回到宿舍,正準備去洗澡,看到姚啟德筋疲力盡地走進來,直接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把臉盆放到一邊,好奇地走到床前看他,姚啟德神出鬼沒已經頗有一段時間,好幾次問他去哪裏了也不回答,一徑嘻皮笑臉地說:你管好自己吧,還有哦,有空管管英兒。他也就懶得理會了,姚啟德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做事做人都頭頭是道的,除了缺少點兒急智,還有,時常有些出人意表的行為。

他剛走近床前,就被嚇了一跳,姚啟德衣裳的下擺一溜兒紅黑色,象是血跡似的,伸手撚了下,果然是還未幹透的血,柳源便用力推他:“喂,喂,你幹什麽去了?”

許是聽出柳源聲音嚴肅緊張,姚啟德很給面子地睜開眼睛看著他,柳源低聲問:“你說你幹什麽去了?怎麽衣服上都是血?”姚啟德坐起來看了看衣擺,皺著眉頭:“我都沒注意到。”三下五除二脫下來扔到一邊,照舊躺下來唉了一聲:“累死了。”

柳源一腳踹過去。

姚啟德倒嘿嘿笑起來:“沒事啦,街上一群流氓打群架,警察來了就扔下一地受傷的跑了,我和幾個人搬著把他們擡到醫院去,不小心沾上了。”

柳源這才松了口氣,拿了臉盆去洗澡。

晚上的時候姚啟德倒講起在醫院裏看到醫生處理傷者的情形,眉飛色舞的,說:“那些人,刀子砍身上都不叫痛的,醫生往傷口一倒藥水,吱哇亂叫,真是……爽!”

柳源笑著搖頭:“要不你試試?”

姚啟德鄙視地說:“國難當頭,有本事去前線,好好地打群架,害得平民百姓雞飛狗跳,我還嫌醫生手輕了呢。”忽然興致勃勃地說:“柳源,不如我們去學醫吧。”

柳源已經習慣了姚啟德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笑而不語。

姚啟德說:“我覺得學醫真挺好的,治病救人,在哪兒都需要,特別是現在這個世道。”

姚啟德和柳源的功課都在中上偏上,柳源更好一些,但姚啟德人更懶散,如果肯勤奮用心,考醫學院並非難事。

柳源本來以為姚啟德只是一時興起,哪知道從那天晚上開始,姚啟德跟換了個人似的,真心用功起來,並跟好幾個老師打聽哪裏的醫學院好,甚至有到國外醫學院留學的念頭。下了課也不象從前總是神出鬼沒了,拿了書在教室裏看。晚上時不時遊說柳源一起去學醫。

柳源開始有點不大習慣這樣的姚啟德,不過習慣這種事情,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他和陸雁農現在偶爾見面,大多在學校展覽欄,那裏人不多,大家都是一邊看展覽一邊小聲聊天,他們這樣也就不矚目了;有時在畫室,學校裏的周老師據說是個相當有名的畫家,陸雁農現在跟他學畫,柳源因為書法很好,周老師也挺喜歡他,兩人偶爾會一人作畫一人揮毫呆上一兩小時。

小小少年,這樣已經都很滿足。

一年以後,姚啟德當真考上了北京的醫學院,而柳源也考上了上海的商科學院。

再一年以後,陸雁農中學畢業,出乎意料地放棄了繼續進學。

柳源其實一早已經知道陸雁農的決定,陸雁農告訴他,她的祖父母都是中醫世家出身,她自幼跟隨他們生活,也自幼承習家傳,未能行走便學中草藥辨別,回家鄉後更常隨著祖父母各地行醫,因祖父母體健,竟幾乎走遍南方各省。後來她一邊上小學,一邊繼續在他們身邊學習,因她自幼聰穎過人,小小年紀,已經能獨立看診,當然,都是一些不重的病症。

陸雁農祖父母只有她父親一個兒子,卻在學醫上完全沒有天份,也沒有興趣,倒是對經商很有天份,十幾年來把陸雁農祖父母開設的大藥堂發揚光大,買下大半條街的商鋪,或自營其它行當,或出租。而家傳的中醫只得陸雁農在學。

“我也看過各個大學的學科。”陸雁農安靜地說,“我想,我還是回家鄉去跟爺爺奶奶學習。而且,我還可以繼續跟許先生習畫。”陸雁農習畫,便是許先生給啟蒙的,周老師曾經為此專門去拜訪過他,據周老師說,許先生是隱居鄉隅的大師。

但是柳源還是覺得可惜。他已經在大學學習生活一年,深深覺得那種環境的不可多得。但是也知道陸雁農放棄的一部分原因。

陸雁農的祖母身體已經極為不好,她要回去幫助祖母做一些事。

柳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上學念書本就沒有年紀分別,你還小呢,以後我供你讀大學罷。”

陸雁農聞言,忽地璨然一笑,如凈雪初融,澄清雙目帶了淘氣,落落大方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