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盧輝
◎結婚嘛,和誰不是結?◎
龔四喜這一生, 其實都在為一件事奮鬥。
——肯定。
因為家中孩子多,他作為家中排行老四的第三個兒子,是最被忽視的那一個。
衣服鞋子, 穿的是兩個哥哥穿剩下來的。
吃飯, 也得長幼有序, 先讓爺爺奶奶吃, 然後是爸爸媽媽,再輪到大哥、二哥、大姐,然後才是他。
龔四喜心眼很小,從小就愛和哥哥姐姐爭吃的、搶穿的, 一不如意就哭,弄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沒一個人喜歡他。
爺爺奶奶最寵愛的, 是大哥;
父母最離不開的, 是二哥、大姐;
全家人最憐惜的,是兩個如花似玉的雙胞胎妹妹。
只有他, 爹不親、娘不愛,好在生了一個靈活的腦瓜子, 會讀書。
所以, 他要讀書,他一定要好好讀書,他只有在讀書的過程中, 才能得到獲得老師、同學的肯定。
誰阻擋他讀書的腳步, 誰就是他的仇人!
讓他一個人去搶劫殺人, 他不敢。於是找來和他一樣看水滸傳入了迷的盧尚武, 再拖來傻不楞登的盧富強, 三個人入了夥, 成立了三刀會, 還煞有介事地弄上刺青,將三個人緊緊捆綁在一起。
時機成熟,龔四喜提出立投名狀,殺人證道。
那個雨夜,龔四喜從廚房後方進去,提刀便砍,把所有怨恨都發泄在刀光之中,心中快意無比。
不借錢給我?我砍死你!
說我愛哭討人嫌?我砍死你!
炫耀你家有肉吃?我砍死你!
敢用白眼翻我?我砍死你!
盧尚武、盧富強嚇傻了,龔四喜從嬸子手中搶過龔勇(其實是寄居在龔家的祝康,但龔四喜以為是堂弟龔勇)扔給盧尚武,強迫他砍殺六歲小兒。龔四喜走進內屋,拖過龔柔,責令盧富強殺了她。
一切搞定之後,龔四喜揚長而去,趁夜回到小灣村盧富強家,洗去一身的鮮血,一覺睡到大天亮。
龔四喜以為這一切,早已隨著三村拆遷、盧富強的法律死亡而終結,沒想到半路上卻殺出個程咬金,不僅盧富強沒有死,不僅他被警察抓住,不僅他主動交代了罪行……更要命的是,他還留著當年的盟約!
胳膊上的刺青,可以洗去。
記憶中的血腥,可以淡忘。
可是這張保存完好的,印著自己指紋、沾染龔大壯一家子鮮血的盟約,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損壞!
原本,龔四喜可以負隅頑抗,他可以拒不承認,他可以等著盧輝那邊的解救,他可以靜待事態的變化。
身為警察,他當然知道,哪怕證據確鑿,他依然可以不承認。
盟約可以是年少無知隨便寫的;指紋可以是年少不懂事,偷偷跑到兇案現場沾了點血按上去的;盧富強殺了人,卻把一切推給他和盧尚武;或者盧富強在兇案現場嚇傻了,以為是他們三個殺的……總之,只要他不認,一切都有機會翻盤。
可是,當聽到趙向晚說的話,一想到父親所說的那些話,一直以來孝順、聽話、努力在家族中搏存在感的他忽然感覺一身疲憊。
疲憊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再動一下。
他是家裏的禍根?
他是個黑心腸的警察?
都是四兒的錯,不能怪老大、老二?
……
原來,他這麽努力地表現,換來的依然是父母第一時間的放棄。
龔四喜頹然坐回椅中,從頭到腳一絲力氣都沒有,仿佛自己一生的奮鬥,為了讀書謀劃努力,為了升官殫精竭慮,為了讓父母兄弟在三村灣有面子,拍著胸脯辦下無數違法違規的事……
全都是個笑話!
到頭來,他不過就是個禍根。
趙向晚冷冷地看著他。
這個一開始囂張至極的人,在面對親人的背刺時,像戳破了的氣球一樣,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真是,令人開心啊。
趁你病,要你命。
心理防線全盤崩潰——這麽好的時機,不審問,更待何時?
趙向晚問:“1975年3月的雨夜,那個時候你十六歲,你對龔大壯一家做了什麽?”
趙向晚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空傳來。
她的聲音清晰而輕柔,就仿佛老友重聚閑聊,讓龔四喜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陷入自暴自棄狀態的龔四喜開始講述。
他腦袋耷拉著,聲音也有些甕聲甕氣,但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卻宛如另一塊拼圖,將盧富強講述中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為什麽選擇龔大壯一家?”
“為什麽選擇雨夜?”
“為什麽要在盧富強家裏躲幾天?”
“為什麽要改名讀書?”
龔四喜一五一十地回答著趙向晚的問題。
字字似錐,紮得祝康心在滴血。
因為嫉妒;
因為拒絕借錢給他讀書;
多麽可笑的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