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施啟燕

◎向晚,快來,施啟燕,要跳樓。◎

顧之光的好奇心被牽動, 開始詳細詢問。

路芝英欲言又止:“我先生是星市建築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負責主持過很多大型建築項目,他曾留學D國, 畫出來的圖紙特別漂亮, 他對歷史建築保護也很有研究, 還出過一本書, 叫做《歷史,藏在美妙的建築符號裏》。”

顧之光也是建築學專業的本科生,當時便瞪大眼睛、張大嘴:“施桐先生?施啟燕是施桐先生的女兒!”

路芝英見他知道自己先生的名字,眼睛裏漸漸有了光彩, 喃喃道:“原來,還有人記得他呀。”

顧之光站起身來, 大聲道:“當然記得。施先生主持桂河街歷史街區修復, 重建宋代建築摘星樓,他寫的那本《歷史, 藏在美妙的建築符號裏》圖文並茂,是我高中時最愛看的一本書, 我之所以填建築學專業, 就是受了施先生的影響。沒想到啊,沒想到,施啟燕原來是施先生的女兒!難怪, 難怪她那麽優秀, 難怪她一心撲在歷史建築保護中。”

路芝英感覺眼眶有些發熱, 有一種既滿足、又驕傲, 還有些感動的情緒湧上來, 令她的腰挺直了幾分:“謝謝, 謝謝你們還記得施先生。”

顧之光問:“施先生跳樓了?身體原因還是別的什麽?”

路芝英道:“施先生是個自我要求非常嚴格的人, 事事力求完美,對工作尤其如此。啟燕68年出生,在她十二歲的時候施先生跳樓身亡,臨死之前他夜夜失眠,揪著頭發罵自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更對不起啟燕的親生母親,不配活在這個世界。”

聽到這裏,顧之光不懂就問:“啟燕的親生母親是?”

路芝英說:“啟燕的親生母親秦池荷是施先生的大學同學,在生啟燕的時候難產……就這樣走了,走的時候才二十幾歲。”

顧之光問:“那您是?”

路芝英說:“啟燕三歲的時候,我與施先生領證結婚。施先生與秦池荷感情深厚,原本不打算再婚,想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可是到了第二年,也就是69年大運動熱火朝天,秦池荷是地主出身,組織要求施先生與秦池荷劃清界限,哪怕人已經死了,也必須表明態度。在組織的安排下,施先生和我見了面。

我家裏三代貧農,我初中畢業考上技校,分配到縫紉機廠當工人,在那個時候算是又紅又專吧。我對施先生很滿意,但施先生並不情願。後來組織和他一再談話,施先生只能和我挑明,說如果我願意嫁他,他一定會尊重我、善待我,但卻沒辦法給我專一的愛,因為他心裏藏著秦池荷。如果我同意,那就結婚,如果不同意,那就罷了。”

顧之光聽得入了迷:“後來呢?”

路芝英道:“我那個時候已經二十六歲,在農村長大,家裏人重男輕女,有短暫婚史,身邊男人多數粗魯,施先生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很有紳士風度,和旁人都不一樣,不管他愛不愛我,我都想嫁他。”

顧之光是個合格的聽眾:“後來呢?”

路芝英受到鼓勵,繼續往下說:“後來,我就嫁給了施先生。施先生因為娶了我,算是和秦池荷劃清了界限,生活也暫時得到安寧,我們一家三口過了段幸福的日子。”

顧之光問:“一家三口?您後來沒有生孩子嗎?”

路芝英搖頭:“我嫁給施先生之前,結過一次婚。那個男人和我在一個廠上班,喝醉了酒就打人,我懷孕到了晚期被他打得子宮破裂,只能拿掉子宮,從此沒有辦法做母親。”

顧之光“唉呀”了一聲:“抱歉,我不應該這樣問您。阿姨您還好吧?其實生不生的,也無所謂。”

路芝英看了他一眼,反過來安慰他:“我沒事。雖然說我不能生孩子,但我嫁給施先生之後,啟燕就是我的孩子,叫我媽媽。從啟燕三歲開始就是我帶的,她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和我關系也親近,所以,關於孩子這方面,我並沒有遺憾。”

顧之光今年二十一歲,父輩很少給他講這些家長裏短的故事,偏偏他是個很愛聽八卦的個性,現在聽路芝英和他講這些過去的事情,興致盎然,好奇地追問:“您那個酒鬼前夫後來怎麽樣?”

路芝英沒想到現在年輕男孩子竟然有耐心聽她講這些:“他在廠裏名聲壞了,沒有姑娘願意嫁他。後來他肝臟疼痛到醫院檢查,發現是肝癌晚期,不到一年就死了。”

顧之光感覺很解氣:“活該!”

說完之後,顧之光意識到自己歪了樓,生硬地將話題引回來:“對了,你說施先生跳樓之前失眠,到底是什麽情況?”

路芝英說:“那是啟燕十二歲時候的事,80年,國家政策好了起來,施先生所在的建築設計院接了不少設計項目。星市要建一個體育館,施先生是項目負責人。隨著項目的興建,他一天比一天緊張,整晚失眠,到後來……體育館出現不均勻沉降,施先生認為這都是自己的錯,跳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