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貧僧…”方闊站著不動, 他做出一副既悲慟又壓抑的樣兒:“是,貧僧是知道他養了一些身殘的人在竹林裏,但卻不曉那些身殘的人是何時追隨他的, 更不曉他們就是殺玉面判君閻豐裏的百鬼。房鈴死後, 他親口對貧僧說的,擇一塊清凈地度余生。”
“所以你就把黎家的方林巷子給了他…”辛珊思覺太可笑了:“你有什麽資格處置方林巷子?”
一問堵得方闊啞口,他歉疚地又看了眼黎上, 遲遲才搬動腳轉身:“不管二位信不信,貧僧真的不知小小那麽早就養了百鬼。貧僧以為…他是在竹林長成之後才招引一些跟他一般身帶殘的人一塊到老。他…他怎麽會去殺閻豐裏?”
這茶味?千年大紅袍都及不上他醇厚。最後, 辛珊思還欲問一事:“你有真正想過求助少林,為黎大夫逼出體內劇毒嗎?”
沉凝三兩息,方闊回:“有,但少林有少林的規矩。”
這個笑話不錯。辛珊思笑說:“出家人不是要助佛主普度眾生嗎?難道少林…拜的不是佛?”
問得好,風笑瞥了一記面朝門背對著他們的老禿驢, 踢了一腳尺劍。
尺劍上前開門:“好走不送。”
沉默了七八息,方闊終還是擡腿出了房間。腰背不甚直, 僧衣上有兩針腳粗劣的補丁,再加上他年老瘦削,倒真透著幾分落寞。但黎上知道,這位高僧不但話本寫得好,功夫了得,還極通人心。
將門關上, 尺劍看向主上和閻小娘子, 反正他是不信那個米掌櫃能只根據一冊話本就設計出蘇家這出事, 除非那人手眼通天知天下事。
辛珊思雙手抱臂, 凝神又細細將事捋了一遍:“黎大夫,你說…真就這麽巧?”
“哪有那麽多巧事?”黎上到桌邊倒了杯水:“臨齊蘇家雖自稱說將黃崇吉的手劄捂得死死的, 但…韓震不還是知道了?方闊剛對話本的敘述,倒是給了我們一個肯定,林家定下蘇家這門娃娃親時,是知道蘇家藏著精絕的鑄劍之術。”
“但玉芝說,在定下婚期之前,她與林垚少有接觸。”辛珊思不解。想謀鑄劍術,不該讓小兒女多親近嗎?
風笑解疑:“兩家離得遠,除非林垚長成主動去見。可蘇玉芝又只比林垚小三四歲,待林垚長成她也大了,那就該商議著成親了。一會咱們可以問問蘇玉芝,過去二十年,林家跟蘇家往來如何?”
“蘇氏家中藏寶,戒心一定非常高。林家想親近也得有分寸,不然很容易弄巧成拙。”黎上喝了口水:“方闊是一個差點成了少林方丈的僧人,他對武林中的恩恩怨怨了解的絕對比我們以為的要多。”
“你是說…”辛珊思看著黎大夫:“他的話本許是根據一些事實編寫的。”
沉凝兩息,黎上道:“很可能。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每回談到話本他總疑疑難難不欲多說。”
“那黎家呢…”辛珊思問:“真的像他話本裏描寫的,奸商?”
黎上斂目:“黎家的產業我打聽過,遍布很廣,單商隊就有七支,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地倒貨,布、皮子、木材、糧食、馬駒等都有涉足,每年送去各寺廟的香火多達萬兩銀,也會布善,唯一可叫外詬病的是…我祖父曾趁南方洪澇時置了近百頃地。”
“但置田後,黎家也沒叫人餓死。”風笑補充:“田從誰那買的,再佃給那家。佃租一成,可比許多地主收的兩成、兩成半低多了。再者,都洪澇了,官家救濟不及時,百姓不賣地等著餓死嗎?”
“你們別把窮苦想得太好。”尺劍眉頭擰緊:“窮極生惡。我在北地就親眼見過一個富紳被一群窮苦抄了家搶了媳婦殺了娃,只因那富紳在各家日子難過時煮了頓肉,肉香飄出,叫人聞到了。”
“可方闊不是窮苦。”辛珊思道:“他寫那本話本時,即將要成為少林方丈。這樣的人,看事觀世態豈能膚淺?”轉頭問黎大夫,“黎家置地有惡意壓價嗎?”
黎上搖首:“據我所知,沒有。而且那年黎家還將別處糧鋪的糧食往南方調,沒有漲價。但…”眼神變得幽暗,神色冷清,“在南方打聽的時候,有個老人家說的話…叫我清醒。黎家不該把別處的糧食往那調,調了不降價不白送,在一些人來看這就是罪,這就是奸商。”
不知該說什麽,辛珊思心裏有點堵。方闊滿口仁慈,在他眼裏,黎家所行之事確實不夠慈悲。
“我該早點問你黎家的事的。”
若知道這些,她剛口氣還能再沖點,話語上也會更尖銳。現在人都走了,她卻生了些微吵架吵輸了的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