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片鴿群呼啦啦地飛過庭院上空。幾根灰白的鴿子毛飄飄蕩蕩落下來。
素秋拿著掃帚過去掃凈了。
遠處傳來一聲鷹唳。小小的黑點由遠而近, 從天邊一個俯沖,黑影在視野裏急遽變大,於晴朗高空盤旋半圈, 把半空成群結隊的鴿群沖得七零八落,驕傲地收攏大黑翅膀,落在院墻隔壁的木樓長檐下。
幾根黑羽毛晃晃悠悠飄下來, 正落在葉扶琉的腳邊。
素秋好氣又好笑, “鴿子和鷹如何混養?隔壁這位魏三郎君啊,病情好轉了幾分, 眼見著就開始折騰了!他家魏大魏二也不攔著主家!”
葉扶琉把幾根黑鷹羽毛撿起,和鴿子毛扔在一處, “能折騰是好事,可見心力精神都有長足的恢復。別說攔著, 我看魏大這兩天嘴都快笑掉了。搞不好把鷹帶回來養就是他攛掇的。”
門外有人高聲叫門, 聽聲音是縣衙裏相熟的官差。
素秋隔門應了幾聲,回來道, “上頭又來催繳了。看在相識的份上, 話倒說得還算客氣, 只說縣尊已經劃下期限, 如果我們逾期未繳足份額,葉家的名字報上去,他們官差也難做。”
所謂催繳,催的就是之前大小本地行商應諾的份額。
葉家算是本地大行商,應下的募捐份額不多不少,不至於籌措不上, 庫倉裏收著的布匹絹帛存貨足夠應付。
但存貨見了底,又要出去采買, 手裏周轉的余錢就不多了。下面又要接連過節。
七月有中元節,八月中秋節,九月重陽節,葉家商號下面的掌櫃幫工船夫七百來號人少不了每人一份節禮。采買節禮的開銷,如果走布帛生意那邊的帳,眼看賬面就要見赤字。
更何況,這場募捐原本就是無中生有,臨時抓的差。江縣今年的賦稅約莫是沒征夠,叫盧知縣盯上了本地行商,挨家挨戶地薅羊毛。
天底下哪個行商喜歡被人薅毛?
葉扶琉當然不喜歡。
官府過來催繳,她用起天底下商家慣用的四字口訣,能拖就拖。
早晨葉扶琉沒出去,在家裏噼裏啪啦扒拉算了一陣,把算盤往前一推。
“還是因為和沈家的那樁生意黃了。姓沈的大尾巴狼不做人,連累到我這邊。”
兩百三十塊漢磚的大生意,如果順順當當做成,兩百三十兩金入手,誰還在乎江縣這點募捐份額?
素秋擔憂地問,“和沈家的大生意黃了,我們能不能找到新主顧?”
能。過長江往北,京城、西京一帶,多的是百年門楣的名門大族,多的是對漢磚感興趣的大主顧。
就是時間拉得長。
從江南這邊走船,沿著南北大運河一路往北尋找主顧,議價,驗貨,成交,入賬。畢竟是樁大買賣,吞得下整批貨的主顧難尋,從頭到尾少說也得三個月。
時間拉得越長,橫跨地域越廣,風險越大。葉家商隊還是更熟悉江南地界。
如果本地出貨的話,不必躲避沿路關卡巡查,出貨速度會快得多。
但本地出貨,出給誰呢……
葉扶琉無意識地扒拉著算盤,削蔥般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算盤珠。
“說起來,這兩天無人鬧事,我都挺不習慣的。“素秋邊準備七夕物件邊笑說,“每天開門往外瞧,門外既沒有鬧事的祁家人,也沒有糾纏不清的沈家人,耳邊難得的清凈。是不是他們知曉這兩日是女兒家的乞巧節,識相沒有過來打擾?”
素秋也就隨口閑說一句。七夕到了,誰耐心花心思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這天晚上,葉家關起門來,自個兒安穩過節。
庭院裏放了個盛滿清水的金盆,倒映出頭頂彎月。葉扶琉手裏攥一把彩線,在頭頂月色的映照下穿線頭——七夕乞巧的傳統,女兒家須得在庭院裏拜月穿針,祈求心靈手巧。
她眼睛利索,隨隨便便就把彩線全懟進了銅針粗大的針眼裏。
“成了。”她伸個懶腰,把七彩線頭連同穿線銅針全扔清水盆裏,“心靈手巧就是我葉四娘。”
素秋和她並排坐著穿線,笑得幾乎噎住, “太敷衍了娘子。頭頂神仙見了都要嘆氣。”
“走個過場罷了。你幾時看我動針線了?頭頂如果真有神仙的話,保佑我葉扶琉出入平安,安安穩穩把生意做到金盆洗手吧。”
葉扶琉陪著素秋乞完巧,進屋換了身衣裳,抱著小楠木箱出來。“我去隔壁找魏三郎君,一會兒就回來。你歇歇吧,我自個兒去就好。”
素秋詫異地追問,“這麽晚了,去隔壁什麽急事?”
葉扶琉彎著眼拍了拍小木箱,“乞巧。”
楠木箱的七環鎖,她琢磨了許多日子,用了許多辦法,始終打不開。剛才心不在焉穿彩線的時候,她瞧著七色彩線,心裏就想起七環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