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夏的天色亮得早。

小鎮上的人家起得比雞還早。

昨日葉家商船浩浩蕩蕩回返,驚動了整個鎮子。河邊賣菱角兒的阿花得了一筆豐厚賞錢,更是驚動了全鎮子的生意人家。

小鎮長街最北邊,葉家大宅的門外,大清早就烏泱泱聚集了大群的小子丫頭。孩童們爭先恐後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賣洗臉水嘍~~”

“上好的刷牙粉~~”

“甜豆腐腦兒~不甜不要錢~”

葉扶琉一大早硬生生給吵醒了幾回。

“蜜水兒!”有個小女童的聲音又高又脆,穿透了前後幾進庭院,“甜滋滋的蜜水兒!”

素秋在臥房外敲門問她,“大管事過來問娘子,門外許多賣吃喝的。娘子早上想吃點什麽?”

葉扶琉腦袋嗡嗡的,閉著眼翻了個身,“甜豆腐腦……蜜水兒……”

才安靜下去沒一會兒,耳邊又傳來小女童驚天動地的哭聲。

這覺是睡不下去了。

葉扶琉掩著呵欠起身,睡眼惺忪地穿過庭院。

她出來的隨意,身上披了件緋色繡杏花的薄春衫,又套了條長石榴裙。

緋色配石榴紅的配色太搶眼,容易襯得人面色黯淡。但穿在葉扶琉的身上,明艷衣裳就成了人的襯色。人從垂花拱門裏走出來的那個瞬間,滿庭院的藤蔓草木仿佛都被映亮了。

“怎麽回事?才回家都不能安生。”

——

阿桃坐在葉家庭院的土坑裏哭,邊哭邊攥緊手腕的平安符。

早晨被自家老娘催促來葉家送蜜水時,阿娘叮囑她說,“帶著平安符去。葉家宅子最近不太平,夜裏總有鬼哭!機靈點,別做打頭那個,也別落在最後,得了賞錢趕緊回家,當心被宅鬼吃了!”

她牢記阿娘的吩咐,不做打頭的那個,也不肯做最後一個,擠在三四個小童中間忐忑進了葉家的門。

葉家是一座好大的宅子,好寬敞的庭院,好多濃密的爬墻藤蔓,好……好破。

葉家小娘子搬來之前,這間大宅子無名無姓地荒了十幾年了。四面八方的鄉鄰都當它是無主荒宅,冬日沒柴火了,拆走一塊門板,夏日多蚊蟲,拆走一塊窗紗,咳咳……能不破麽。

庭院粗略收拾過一輪,滿院子長了半人高的荒草才割不久,一摞摞地堆在圍墻旁邊,夏季草木瘋漲,地上到處都是沒割幹凈的雜草茬。

雖然葉家大宅子鬧鬼,雖然葉家的大管事面無表情,從頭到尾沒有笑模樣,但人年輕又長得俊,給足兩倍市價的銅子兒,出手頂頂大方!

阿桃一碗蜜水換了八枚大銅錢外加滿兜的甜棗,心裏樂得開了花,銅子兒攥在手裏數了又數,數的太專心了,也就沒聽見葉家大管事說話。

大管事對他們說,“我家娘子還在睡,你們莫吵著她。庭院才開始翻修,你們原路出去,別踩中間泥地,當心地上有——”

話還沒說完,“哎喲”一聲喊。

地上有坑。

阿桃就這麽掉坑裏了。

——

土坑底發懵的阿桃被撈上來時還在哭,冷不丁瞧見了葉扶琉,哭聲驟然一停,只顧著張嘴發愣。

葉扶琉走近阿桃身邊,擡手摸了摸她蹭灰的臉蛋,嗓音溫溫軟軟地問她,“怎的掉下去了,摔得疼不疼?”

阿桃本能地點點頭,點了兩下反應過來,連忙搖頭。

坑底的泥不知怎的,坐上去好硬。比起屁股摔得疼,坑底還有更可怕的事。

阿桃面色帶了點驚恐,指著坑底,“我聽見了……下面有鬼哭……”

葉扶琉:“唔……”

小孩子嘴巴不牢靠,出去萬一碰著小夥伴,大白天聽到鬼哭的流言又散出去了。還是直接送回家裏的好。

葉扶琉替她把沾灰帶泥的小臉蛋仔細擦幹凈了,從葉家大管事的兜裏抓了一把甜棗給她,又從自己的荷包裏倒出幾顆糖飴,最後補了把銅子兒。

“素秋,你把這孩子送回家去。我看她衣裳勾破了,你和她阿娘說說賠償。”

素秋應了聲,過去牽阿桃的手。

阿桃被巨大的驚喜砸得說不出話了,揣著滿兜的甜棗糖飴,捧著滿手的銅子兒,暈暈乎乎地被素秋帶出門去。

葉家大管事關好門轉回來時,葉扶琉還站在土坑邊,濃長的睫毛遮住視線,站在坑邊往下看。

聽到大管事的腳步聲走近,琉璃般剔透的烏亮圓眼擡起,沖著來人方向揚了揚下巴,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叫你辦事,你就這麽辦事的?險些叫個小娃娃戳穿了。我還能不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了?”

葉家大管事的臉色黑了。

他也站在坑邊,面無表情地往坑底望去。

如果阿桃再大兩歲,她就會發現,剛才硬得咯屁股的那塊坑底,其實只虛掩了薄薄一層的浮土。

坑底下埋了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