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迂回

契丹殘部已經撤到洮源地區,與西秦制置使高峻陽所部於秦嶺西段重點防守、正當祁山道要沖的武州諸城塞,相隔著整座岷山——石海、撒魯合等人以為已經足夠遠離赤扈人與大越的主戰場,不覺得徐懷接下來踞京襄抵禦赤扈人南下,與他們還有多大的牽涉。

而事實上赤扈隴西都總管府的騎兵在占領河州南部的大夏河沿岸河谷之後,並沒有繼續往南橫掃的跡象,而是將兵馬暫時停頓於西傾山、岷山以北。

在這種情勢下,石海、撒魯合等人都主張他們繼續往西南藏區方向撤離,進一步拉開與赤扈人在隴西、河西兵馬的距離。

他們以為至少在大越與赤扈人決出勝負之前,契丹殘部還是安全的……

“赤扈人會不會以一部偏師經洮源南下,迂回數千裏進擊大理、南詔諸國,將取決於他們接下來在汝潁遭遇到的阻力有多大,”張雄山說道,“倘若他們明後年再次進攻汝潁,只是稍稍遭遇到些挫折,又或者他們順利撕開我們在汝潁的防線,他們當然沒有必要舍近求遠,冒著迂回數千裏的巨大風險,繞到大越西南去開僻新的戰場。不過,京襄制司在汝潁的防線頑強、堅固到令赤扈人絕望呢?”

聽張雄山這麽說,石海、撒魯合等人都陷入沉默。

他們此時也明白張雄山此行的目的,乃是要說服他們率領契丹殘部踞守在岷山或西傾山一帶,杜絕赤扈偏師經洮源南下的可能。

赤扈人在征服黨項之後,兵鋒臻至巔峰,可能有史以來都沒有哪支兵馬,比此時的赤扈人更強。

問題是赤扈人拙於水戰,西線秦嶺又重巒疊障,赤扈人攻陷秦州、岐州以及藍田、子午峪都不是難事,但短時間內難以撕開挺進川蜀的防線。

到時候他們將不得不再次將兵馬集結到汝蔡的北面,真的能輕而易舉從中路撕開京襄制司在汝蔡的防線嗎?

倘若赤扈人無法從正面撕開挺進江淮、荊湖以及川蜀的防線,就一定不會想到另辟蹊徑,以一部偏師經洮源等地南下,迂回數千裏繞進大理、南詔等國,從大越西南方向開辟新的戰場?

石海、撒魯合突然意識到,他們不能有這樣的自信。

其實這是絕不應該有的自信。

赤扈人與契丹交惡之初,雙方在大鮮卑山以南的草原、荒漠之上頻頻惡戰。

早年赤扈人並不能在大鮮卑山以南的戰場討到多少便宜,便不辭艱辛,選擇從北面翻越莽莽森林所覆蓋的大鮮卑山,從側翼不斷襲擾契丹防禦空虛的北部地區。

契丹十數年來被迫在廣袤的大鮮卑山深處投入大量的資源、兵力構建防線,最終因為消耗太甚,才被赤扈人建立起戰略上的優勢。

赤扈人攻伐黨項,最初雙方也主要交鋒於陰山南麓的正面戰場,赤扈人的兵鋒同樣被黨項人上百年來在黃河北岸建造的諸多堅固城寨所擋。

赤扈人這時候的選擇,乃是使大皇子闊撒屯兵陰山,吸引住黨項人的主力,而使四皇子庫思古分兵西進,先橫掃附庸黨項的西域各族,剪除黨項人的羽翼,然後再進攻黨項防禦空虛的黑水鎮燕監軍司等地,最後才與大皇子闊撒部兩路大軍一起進攻黨項人的國都興慶府城下。

赤扈人針對契丹、黨項的征服,哪次不是大迂回戰略?

他們有什麽自信認定赤扈人進攻南朝在正面戰場受阻的情況下,不會分出一部偏師經洮源南下,迂回數千裏進攻大理、南詔等大越在西南方向上的附屬國?

這簡直是一定會發生的啊。

石海、撒魯合等人抑住內心的震驚,朝蕭林石看去,但見蕭林石臉色平靜,才知道蕭帥早就想到這種可能。

他們禁不住反思,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這點,是心存幻想,還是說他們壓根就沒有想過徐懷與大越王廷猜忌極深,背倚京襄也不可能抵擋住赤扈人再次從汝蔡殺入?

徐懷能守住嗎?

倘若京襄守住了,赤扈人最終派出偏師南出洮源,契丹殘部要往南撤到哪裏,才能真正躲開赤扈人的兵鋒?

他們一路往西南方向撤離,也必然避免不了與吐蕃諸部發生激烈的沖突。

就像他們之前為了占領洮源地區,和聲和氣可沒有辦法將吐蕃朵思麻部驅逐出去。

然而不往南撤離,踞守岷山或西傾山,就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岷山、西傾山以北的開闊河谷地,最適宜契丹殘部在此棲息繁衍,此時都受到赤扈隴西都總管府的兵鋒直接威脅。

除此之外,岷山與西傾山之間的洮源河谷狹窄,南側乃是終年寒冷的荒蕪高原與綿延不斷的崇山峻嶺,遠沒有足以供養近十萬族人、上百萬頭牲口的草原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