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對峙

“……大風起兮風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陰雨停了下來,低垂的烏雲還沒有散去,蒼穹一片陰霾,午前的激戰痕跡沒有從戰場上抹去,插滿羽箭的大地,就像秋後剛割收完的莊稼地。

到處都是敵我將卒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在泥濘的戰場上,已經徹底的冰涼。

偶爾還有一兩匹受傷的戰馬,想著從烏黑渾濁的泥漿水裏掙紮著站起來,發出無助的悲鳴。

身披蓑衣的老卒坐在車馬環護的陣列之中,哼唱起古老的軍謠,將卒們跟著輕輕哼唱。

兀然間,低沉的號角聲吹響起來,將卒驚悸的站起身來,從車陣間隙眺望出去,就見他們正面的敵營,三座轅門一齊打開來,隱約能看到敵營裏成百上千甲卒手持盾牌、刀矛,已經結成密集的進攻陣列。

數隊大股敵騎同時從後方的營寨繞過來,就像黑色的洪潮快速推進過來。

“敵軍反攻了,敵軍反攻了!快他娘拿起刀矛!”

都將、隊率們連刀帶鞘,抽打反應遲鈍的將卒,大聲喝罵著勒令將卒拿起刀矛盾牌準備迎戰。

在敵營前集結一次進攻不易,前陣督戰的將領,見雨勢不大,就沒有收兵回營放棄今日的攻勢。

今日的陰雨從午前開始,持續將近一個時辰才歇,絕大部分將卒暴露在如煙如霧的細雨中,蓑衣下的鎧甲都已經濡濕,不覺得多寒冷,但裹手裹腳,甚是不便;而弓弩在陰雨中難以妥善保管,弓弦潮濕,發射羽箭軟弱無力——

好不容易用騾馬拖上戰場的重型戰車此時也早就深深陷入松軟的泥水地裏,僅憑人力難以移動。

看著敵騎肆無忌憚的逼近過來,有經驗的老卒扔掉弓弩,解開醮足雨水變得沉重的蓑衣,跳上戰車,握持長矛從戰車擋板、大盾的空隙間刺伸出去。

敵騎雖然是從營地馳出,但他們同樣適應不了江淮潮濕的天氣。

弓弩沒有暴露在雨水中,就一定能保持幹燥的,射出的羽箭同樣軟弱無力——常常需要逼近到二三十步範圍之內,騎弓才能稍稍發揮一些威力。

而敵騎從側翼快速逼近,或令神武軍側翼的將卒驚慌失措,或引誘沉不住氣的神武軍將卒出來接戰,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拉扯,令神武軍嚴密的車陣變得松動。

赤扈人真正發動反攻的主力,是從大營殺出的甲卒,此刻就像更為洶湧的洪潮,往有如磐石一般的神武軍車陣撲打過來……

八九裏外,胡楷與鄭懷忠在侍衛嚴密衛護下,登上一座平崗,神色冷峻的眺望激烈廝殺的戰場。

從戰鬥力上來說,神武軍相比較駐守陽湖東岸的虜兵還是不如,但也不至於完全抵擋不住。

現在關鍵就看鄭家父子以及神武軍諸多武將,到底有多強與敵拼死相搏的鬥志、決心;此時神武軍上下武將軍吏,皆是鄭家父子的嫡系,現在鄭家父子還能咬牙堅持下去,敵營前堅守沒有撤下的三四千神武軍看似正承受著不小的傷亡,卻能穩住陣腳;一隊隊騎兵、馬步兵從後方營寨快速往前穿插,在泥濘的戰場上,與敵軍廝殺在一起,氣勢不見稍弱。

這一刻胡楷也越發相信,只要大越將卒能不畏死,前赴後繼的奔赴戰場浴血奮戰,即便傷亡遠比敵軍為多,也必將牢牢抓住最終的勝利。

建繼帝在襄陽登基即位以來,與赤扈人及降叛軍的諸多戰事,勝少敗多,河洛、陜西以及徐宿等地悉數為虜兵占領,僅楚山在淮上占據河淮最後一角之地沒有淪陷;不斷的加征彌補軍資不足,河淮等地上千萬民眾為避戰難南逃,無以維持生計,與地方爭地矛盾突出,致使淮南、江南、兩浙、荊襄等地民亂頻頻。

這一切都叫大越的形勢看上去依舊深深陷入在內外交困的絕境之中,局勢似乎沒有絲毫的改善,還變得越發嚴峻。

胡楷卻知道,形勢已經在改善。

汴梁淪陷到建繼帝在襄城即位登基這段時間裏,除了楚山軍獨樹一幟、靠著徐懷奇謀善戰,斬獲戰績外,其他諸路兵馬,哪個不是節節敗退,被殺得潰不成軍?

在建繼帝登基即位之初,誰敢想象精銳邊軍被殺得一敗塗地、各地陷入一片混亂的大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組織起如此規模的會戰,還不完全處於劣勢?

鄭懷忠、劉衍、韓時良三路兵馬旬月來,齊頭並進殺入淝水與清洛河之間的區域,幾乎每日都要與虜兵展開激烈的戰鬥。

神武軍是承受極大的傷亡,有成百上千的將卒戰死在戰場之上,但敵軍也並非全無傷亡,也並非毫無損失。

至少在淮南戰場上,胡楷已經不害怕這等程度的消耗。

上千萬民眾為避戰難,從河淮等地南逃,是給南方帶來難以遏制的混亂,但同時也為大越提供充足的兵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