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能承受之仇(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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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脊還有殘雪,月光鋪照其上,有著瑩瑩微芒爍動。

徐懷手抓住浸油紙包,站在窗前茫然看著庭院裏的情形。

神智恢復時那無數被遺忘的陌生記憶,以及近一年來陸續會閃現、不存於當世的記憶片段,已經折騰他好久了,卻怎麽都沒有想到,現在他的身世會被徹底巔覆,他竟然不是徐懷,而是王孝成的獨子王樊?

說實話,徐懷對當年的矯詔案並沒有特別深的感觸。

但是,對為隱瞞這段秘辛、為保護好、照顧他,他以為的父親與徐武磧、蘇老常竟然付出遠遠超乎常人想象、甚至可以說是慘烈代價的隱忍,他又怎麽無動於衷,不動容不已?

牽一發而千鈞俱滅的危機襲來,身世卻又爆出如此驚世秘辛,徐懷內心不可能不受到強烈的沖擊。

不過,他神智恢復後,他有著這個年紀難以匹配的敏銳思慮,也從絕大多數被遺忘的陌生記憶裏獲得超凡脫俗的閱歷。

而腦海還不時會觸發一小段的記憶,令他不得不時時思忖、剖析,不知不覺間也令他有一種出乎尋常的、從混亂繁雜情勢中抽絲剝繭進行分析的能力。

“徐武磧是值得信任的,卻是難以想象他們為隱藏你的身世,竟然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

柳瓊兒推門走進來,從後面摟住徐懷寬厚的腰背,柔聲說道,

“想想我們也是真蠢,其實很多疑點其實都早就看到了——蘇老常一介農夫,卻能將諸多堂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之前他與我們有多次爭執,但現在想來也是要阻止你行險,或者誤以為我們將你當作蠢貨利用。徐氏族兵之強,徐武坤、徐武江他們之前沒有特別深的感觸,但徐武磧作為獲鹿堂的總教習,弟子習武及鄉兵操訓都是他一手負責,怎麽可能不清楚?徐武坤、徐武江等人以前只是協助他,或受他指點,徐武坤他們在靖勝軍時,地位也低,很多事可能看不通透,但徐武磧身為王孝成親兵副指揮,應該跟王孝成學過武經總要及兵典,他怎麽可能對徐氏族兵強弱沒有清晰認識?我們其實在黃橋寨一役之後就應該想到這點!”

“應該想到是一回事,但誰會猜到背後的秘辛是如此之深、如此之慘烈?我們之前都卡在這一層,想不通透,前面再多、再看似合理的推測,也都要統統被推翻掉啊!”徐懷苦笑道,表示他之前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疑點,但就是怎麽都想象不出徐武磧身上隱忍著這麽大的秘密,只能迫使他忽略掉這些疑點。

柳瓊兒說道:“你會不會想著去報仇?”

“這仇要怎麽報?”徐懷長嘆一口氣,苦澀說道,“刺殺蔡鋌就算報仇嗎?你我知道這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當年朝廷想要與契丹人議和,傳旨令靖勝軍南撤。當時傳旨之人是誰,蔡鋌沒有這人的配合或者說默許,是無法傳假詔的——真要報仇是不是將這人也算上?十數年前就已經傳旨大臣,倘若此時還在朝中,其地位可想就算不如蔡鋌,也不會相差多少。甚至再一步去挖,蔡鋌當時是不是被朝中哪位大臣推動去做這事,傳旨大臣當時實際僅僅起到傳話的作用?這或許才是蔡鋌之後能逃脫責任的一個關鍵?朝中的仇敵不說,蔡鋌當時在靖勝軍作為都監,也就是監軍的身份,七品士臣,可遠無今日之權勢啊,手下也不會有幾個嫡系可用,僅僅是與傳旨之人配合,怎麽可能輕易就誅殺主將?我生父都已經決意抗旨不撤軍,顯然不可能叫蔡鋌一封假詔就嚇得束手就擒吧?當時靖勝軍指揮級以上的武將總計有近二百人,有多少人是為蔡鋌暗中買通勾結,有多少人跟盧爺、我父親、武磧叔他們一樣,單純被假詔嚇住,又或者說在蔡鋌持假詔以及買通少數將領之後先一步發動兵變控制我生父,我生父為避免靖勝軍在契丹大敵前分裂滅亡,不得不認下假詔伏誅,這裏面有多少內情可挖,又要挖出多少殺父仇敵出來?這仇要怎麽去報?”

柳瓊兒這些天與徐懷一起研究朝廷規制,所以也就能合理的去推測當年矯詔的諸多可能性。

徐懷說的兩個先決條件,是蔡鋌當年怎麽都繞不過去的,也就說明徐懷最直接的殺父仇敵,絕非蔡鋌一人。

這些年過去,蔡鋌水漲船高,從軍都監一步步走到樞密使的位置上,當年與蔡鋌合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早已遍布西軍及朝堂?

聽徐懷這麽說,柳瓊兒更明白徐武磧為何拖到這一刻才將真相說出來;要不是他以為徐懷有迫切的生命危險,或許會將這段仇恨永遠埋藏心裏不提吧。

這殘酷的真相,真是不能承受之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