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莉莉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家裏多出來的那個人。

她既不是最大的那個可以馬上就能出嫁換錢，也不是最小的那個可以被偏愛，當然，最關鍵的因為她不是個男孩。

什麽都不是的她隨時有可能被拋棄，她的每一天都活得戰戰兢兢，努力地幹活，努力地討好周圍的所有人。

但很顯然，她做的大部分都是無用功。

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在意她，她就像雜草一樣，輕飄飄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然後又隨意地死去。

她連“如果我死了，他們會為我難過嗎”這樣近乎哀求的卑微念頭都不敢奢望。

果不其然，她被丟開了。

爸爸和媽媽討論要用全部的錢去買土豆，低價買高價賣賺一筆錢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終點。

或許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到來，莉莉並沒有想象中的難過。

她甚至還挺開心的，因為在最後的最後，她竟然也穿過了那樣柔軟那樣溫暖那樣漂亮的衣服，雖然很短暫，但對於她這樣的孩子來說，那是一生中最幸福溫暖的時光了。

還有糊糊也是，這段時間，是她吃得最飽的日子了，不是用水灌出來的脹，而是肚子裏有東西，實實在在的飽腹感。

因為從沒有得到過什麽，所以對能短暫擁有過一瞬間的東西也會感到滿足和幸福。

莉莉知道，她是不能那樣貪心的，想要一直吃飽，想要一直擁有漂亮衣服，不是她能做夢的。

能短暫地擁有過，她已經很幸福了！

被凍僵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失去生命是什麽感覺？

莉莉只覺得很平靜，寒冷的感覺她是很清楚的，已經習慣了，所以也不覺得難熬，這樣的死亡方式，對她來說或許已經是最仁慈的一種了。

因為凍死不如餓死和被打死來得難以忍受。

身體被凍僵後，就連痛覺也消失了，這不是很好嗎？

莉莉困倦地睡了過去，本以為這樣就是結束，但身體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她渴望著溫暖。

一群被丟棄的小姑娘們瑟瑟發抖地蜷縮在那間會發熱的小屋旁邊，化開的雪成了水，帶著泥落到身上，她們卻一無所覺。

知道一個美麗到她們只是看一眼就覺得自卑到泥裏去的女孩出現了。

她嫌棄地讓她們走遠一點，莉莉害怕極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再也不想體驗到那種疼痛的感覺了。

動起來動起來快動起來，她不停地催促著自己的身體，但好像在大雪的詛咒下，她的身體和靈魂被劈開了。

身體僵硬得動彈不了，大腦也是僵硬地轉動不了。

緊接著，一個讓她們有些害怕的人出現了。

被泥水弄臟臉的女孩看起來很不好惹，渾身散發著一股想要打人的氣勢，女孩們瑟瑟發抖，但是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但她沒有打她們，甚至還幫她們搶回了衣服，帶她們去新的地方。

莉莉的腦子是僵硬的，大概是因為女孩很笨的緣故，所以她對發生的一切反應都很忙，只能帶呆愣愣地看著一切。

“好、好舒服……”直到溫熱的水從頭上落下來，渾身被澆透的她並沒有和往常洗澡一樣冷到皮膚要裂開的感覺。

她宛如一條快渴死的魚，不停地享受著熱水淋在她身體上的溫度，眼睛亮得可怕，僵硬的大腦似乎也被這些熱水化開了冰碴。

“嗚……”

洗澡的格子間雖然用木板隔起來了，但是下面和上面都有半個腦袋寬的縫隙，這是怕空氣不流通而特意空出來的。

因此洗澡的格子間並不隔音。

在嘩嘩嘩的水聲中，莉莉聽到了哭聲。

好像是左邊，好像是右邊，又好像是前面和後面，嗚嗚咽咽的哭聲好像從八方傳來，她有些想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但是喉嚨一震動，她才發現自己在哭。

“嗚嗚嗚……”

哭聲被水聲遮去了大半，但因為哭的人很多，因此小小的哭聲也匯聚成了什麽不得了的存在。

莉莉覺得，沒什麽好哭的，就算是下一刻就死掉，那也應該是——

“我不想死……好冷，好冷，我好害怕嗚嗚嗚……”

多愁善感的孩子不可能活下來，每天哭一哭，好不容易填飽的肚子又哭餓了。

哭泣也是需要力氣和底氣的。

莉莉已經不知道上一次哭泣是在什麽時候了。

就連只是新衣服被搶走的時候，她只是感覺身體空蕩蕩的，但也沒有哭。

但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身體很疲憊，明明肚子很餓，但她卻想放聲地大哭。

蜷縮著身體，莉莉抱住了自己，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哭泣，水流嘩嘩嘩地落下來，她卻能在那麽多的水流當眾，嘗到自己眼淚的味道。

那是鹹鹹的，帶著一點苦澀，很難吃。

但它好像將身體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