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七(第2/2頁)

離開京城的唯一羈絆,大概就是父親了。

父親老了,一朝離別,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但他又想逃離京城,寧願在山溝溝裏被蚊蟲叮咬,與野人廝殺,痛飲鮮血的滋味,也不願意回到那個曾經讓他引為奇恥大辱的地方。

父親要“趕”他走了,要讓他去拔汗那。

他去過那個地方,甚至還縱馬沖殺過。

那裏到處都是被河流、果園、麥田包圍的城鎮,到處都能聽到商隊的悠悠駝鈴,到處都有自漢以來中原王朝進兵的痕跡。

這其實是一處好地方,養一百多萬人完全沒有問題。

父親想把這裏作為他的封地,給他封邦建國的權力,他很高興。高興的原因不是有封地,不是可以威福自專,而是他得到了父親的肯定,也得到了別人的肯定,他不再是那個被禁軍將士奚落嘲笑的可憐蟲,他現在站起來了。

“拔汗那……”邵慎立喝完最後一口湯,隨意地拿衣袖擦了擦嘴,道:“鄭三,你願意隨我去西域麽?”

“殿下……”

邵慎立一瞪眼。

“都頭!”親兵鄭三立刻說道:“我是你的親兵啊,不跟你走,跟誰走?”

邵慎立擂了他一拳,哈哈大笑,道:“你們都是我的老人,將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謝都頭。”鄭三笑道。

其他親兵聽了,紛紛湊了過來。

邵慎立看著他們熱情的面龐,很高興。人,總是需要班底的。封地,靠自己一個人也建設不起來。這些跟隨他廝殺多年的親兵,有他自己招募的亡命徒,有父親派過來保護他的宮廷侍衛,有廝殺半生的禁軍老卒……

有他們在,軍官骨幹就有了。剩下的,只能慢慢來了。

第二天,休息了一晚的州兵將士班師回城。

臨走之前,他們放了一把大火,將山寨化為灰燼。這樣的話,即便還有躲在山林中的蠻人,也回不到以前的家了,老老實實下山,接受編戶齊民吧。

……

十一月初一,在官員們的“依依惜別”之下,邵慎立翻身上馬,帶著三百親兵北行,離開了治政近三年的牂州,返回洛陽。

官員們覺得很開心,這位殺星終於走了。

先後三位皇子出鎮牂州,就數這位七皇子最好戰、最兇狠。

如果僅僅這個也就罷了,畢竟和蠻獠們說道理不一定說得通,最終還得兵戎相見,楚王這麽做倒也不一定錯。

但這位皇子太喜歡親自沖殺了!

萬一出點事,他們能討著好麽?必然不能啊!

大夥做官都不容易,有人是靠戰場上立功得到的官位,有人是苦讀多年、輾轉多處得來的位置,有人是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得到的蔭官,你一出事,大夥都要完。

但勸不動,就是勸不動啊!

七皇子經常帶兵出征,有時候深夜行軍,出其不意急襲敵人;有時候策馬沖殺,將最死硬的敵人高高挑起;有時追擊潰敵,百裏方止……

無論哪個行為,都讓他們吃不消,因為太容易出事了。

現在他走了,甚好,甚好!大夥馬上就去小聚一場,喝了那麽幾杯,以示慶祝。只要離了牂州,七皇子哪怕如廁時淹死,也和他們沒關系了,真的,太好了。

邵慎立隱約知道官員們的想法,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騎馬又乘船,花了大半個月的工夫,才離開了黔中,抵達夔州。然後又換大船,沿江順流而下,抵達荊州。

荊州人氣恢復了一些,商業也有了很大起色。甚至到了夜晚的時候,碼頭上燈火通明,船只一艘艘靠泊過來,商徒們口沫橫飛,完成一筆又一筆買賣。

邵慎立視若無睹,只讓親兵在此采購了點幹糧,隨後再度北上,經襄陽、南陽、汝州,於臘月初返回了東京。

矗立在長夏門之前時,他回望來時路,已經蒼茫得不見蹤影。

過完年就二十七歲了,距而立之年只差三歲。

有些事情,或許就是天意。

他不急著進城,而是靜靜欣賞著來往如織的人流,貪婪地呼吸著洛陽的煙火氣。

良久之後,他牽著馬進了城。

洛陽,注定只能存在他的記憶中了。

難以言表的恥辱,以及父親溫暖的關懷,一切都鐫刻在這個寒冷的冬日。

接下來,他將前往西域,接受更多人的肯定。

他知道這樣活得很累,但——這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