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巡視

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騎士頂盔摜甲,意氣風發。

“嗖!”箭矢飛出,敵人應弦而倒。

歡呼聲驟然響起。

青春的身體中蘊藏著無窮的精力,熱血的兒郎縱馬沖殺,追逐著朝思暮想的富貴。

周大郎輕盈地躍下馬兒,手持刀斧,連連揮斬。

頃刻之間,數枚頭顱已被懸掛於馬鞍之下。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開懷大笑。

很久沒這麽痛快了!在鄉裏耕地之時,雖然耐著性子,但總是煩躁不安。

地裏的雜草怎麽那麽多?怎麽鋤都鋤不完!

溝渠裏怎麽那麽多落葉、泥巴?年年清,年年淤!

收個麥子怎麽那麽累?腰都直不起來了!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算是徹底想明白了。

周大郎駐馬而立,手中提著一枚頭顱,滿臉縱橫交錯的血痕,直如惡鬼一般。

“走也!”他將頭顱插在長槍之上,轉身離去。

數十騎跟在身後,一路相隨,直至通定縣城外。

“前唐之時,諸邊遠州有夷獠雜類之所,應輸課役者,隨事斟量,不同於華夏。一句‘隨事斟量’,你便可知收稅情形。將官酷烈者,橫征暴斂,逼反蕃胡。不欲多事者,仨瓜倆棗就打發了,蕃胡酋豪以為得計。這個稅制,不改是不行的。”

“其實亦有定規。蕃胡內附者,定為九等。四等已上為上戶,七等已上為次戶,九等已上為下戶……”

“規矩是規矩,真執行的又有幾分?到了最後,因為要人家提頭賣命,還不是錢都不收,還要給賞賜?”

“更有那粟特胡商,官府根本不知道人家做得多大買賣,稅錢白白流失。”

“還是得有規矩。有些事,你們不敢說。我是武夫,就直說了。聖人早年在河隴收蕃人貢賦,那也是隨心所欲,沒有規矩。到現在還是,得改!”

縣城之外,官員、軍將們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邊塞之地,就是有這麽一種魔力。即便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來此做官,時間長了,也會臉紅脖子粗,大聲說話,慢性子也給你整成急脾氣。

唐代對內遷蕃人也是收稅的。理論上上戶納錢十文、輸羊二口;次戶納錢五文、輸羊一口;下戶三戶共輸羊一口。無羊之處,準用其他物事折抵。若有征行,則自備鞍馬,過三十日已上者,免輸當年之羊。

內附後所生子,即為當地百姓,不得為蕃戶。

但這是純理論,實際上則是“隨事斟量”。朝廷撐死了能對城傍蕃戶收稅征兵。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就很難說了,那就是國中之國。

邵樹德對蕃人收稅,其實也是“隨事斟量”。急需用錢時,從他們那裏收幾十萬頭牲畜應急。需要他們打仗時,就不收稅了,打完仗甚至還有賞賜。

營州六縣,托阿保機的福,編了不少渤海人,再加上東遷的幽州部落,目前編得一萬四千余戶、七萬五千余口。山野草澤之中,可能還有數萬部落人口,這些是完全的黑戶,尚未及料理。

種覲仙出任營州刺史後,主要精力都放在編戶齊民上。

州將李嗣本最主要的精力,也是放在鎮壓不願編戶的豪強、頭人身上。

也就與契丹議和了,他們懾於大夏軍威,暫時不敢南下。不然的話,營州還要更亂。

更別說,野地裏還有大量賊匪,以及部落牧人兼職的匪徒存在,嚴重危害消息傳遞、商旅來往、物資運輸。

周大郎這次出擊,便是追殺一股十余人的賊匪。他們運氣不錯,成功逮著了這股神出鬼沒的賊人,將其一一誅殺。

當周大郎帶著首級返回通定縣的時候,指揮使李嗣本遣人詢問了一番,就讓他們回營領賞了。

趙王邵嗣武也在場。他現在幹勁不能說多足,但也不是很差,至少人生重新找到了目標。對這些敢打敢拼的武人,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不過他現在更能沉住氣了,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知道如何迂回行事。太直白了,效果往往不好。

最近通讀史書,並聽取了幕僚劉勉的話,邵嗣武已經摸清楚了父親的底線。

自漢晉以來,一旦確立了太子,那麽就要嚴格斷絕其他皇子的念想,不令其掌兵甚至掌權,嚴厲禁止其結交黨羽,但本朝這麽做是不可能的。

父親目前屬意承節為太子,雖未明示,但傾向實在太明顯了——千方百計給他創造軍功、威望,建立自己的班底,這是本朝異於古來其他王朝的特殊之處,即創造一個威望、軍功、權力足夠大,甚至能夠威脅皇權的太子,以順利延續皇朝。

但父親是謹慎的。他會擔心,一旦太子沒有達到他的期望,或者出了什麽意外,甚至是忤逆他被廢,沒有其他人能夠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