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兩路使者

建極二年三月二十七日,春雨連綿。周式又一次來到了貝州。

大家打歸打,但相互間使者來往還是很頻繁的,甚至只要不是大戰當口,商隊來往也不禁止,只不過要多加檢查,以防奸細罷了——事實上很難防,雙方都通過這種方式收集了大量信息,甚至都不需要你從事多少間諜活動,絕大部分都是公開的。

作為幕府判官,認識周式的人很多,他也不指望能偷偷混進魏博。更何況出使嘛,沒啥見不得人的,於是他跟著一支商隊,堂而皇之地前往貝州理所清河縣,然後被安排在了驛站等消息。

“今年貝州誤了農時了啊。”周式站在一條水渠邊,看著荒蕪的田地,有些感慨。

溝渠裏長滿了野草,甚至淤積了不少泥沙。這本來應該冬天清理的,可去歲貝州大戰,持續很久,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根本就沒人挑頭組織百姓做這類事。

所以說啊,戰爭一來,吃虧的還是老百姓。

“不會影響買賣吧?”商隊裏有人皺著眉頭,問道。

“應不至於。”有老把式一邊照料牲畜,一邊說道:“一路看來,桑林尚未被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織布。”

“清河絹又要漲價了。”有人很篤定地說道。

商隊前來貝州貿易,最主要的采購商品就是清河絹。套用後世的話,這是“全國名牌”,產量巨大,質量還好,是前唐少府欽定的一等品,也是魏博幕府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

只不過這樣一個擁有八十多萬人口的富裕大郡,在歷史上被劉仁恭屠了一次,又被契丹人再屠一次,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而貝州,其實也是河北的縮影。整個五代,人口銳減一半以上,尤以後晉年間契丹入寇所造成的損失最為嚴重。

成德的馬場幾乎消失殆盡,清河絹的產量也江河日下,人口大量流失,農田水利日漸荒蕪,整體走在下坡路上,還不斷被人踩油門,可憐可嘆。

這就是亂世,誰也躲不過。

河南、關中、江南在“上半場”大量損失人口,河北以為自己逃過去了,甚至為人口恢復到天寶極盛時期而沾沾自喜,結果到了“下半場”,還是得應死盡死一波。

“夏人是不想好好經營魏博啊。”談完了絹帛,一行人又說起了路上的所見所聞。

“不讓百姓耕作,反倒把人抓去別的地方開荒,這就很離譜。”

“今年一年都荒廢了。十個人走,到地頭上能剩一半嗎?”

“可能不止荒廢一年啊。”有人嘆道:“第二年開春過後,就一定有農具、種子、耕牛嗎?想織布也織機,更何況當地有沒有桑林還不一定呢。”

“貝州百姓這麽好的織布手藝,浪費了。”

“夏人到底怎麽想的?年年這麽打仗,又不想著掙錢,百姓怕是活不下去了。”

周式在一旁聽了半晌,啞然失笑。

誠然,魏博諸州百姓的生活,在河北是非常不錯的,也經常惹得成德、滄景、幽州諸鎮羨慕。但夏人的日子,就一定過得很差嗎?

以邵樹德窮兵黷武的程度,可能確實比較苦,但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夏人若占了成德,鎮冀深趙四州便也是這麽一番模樣。妻離子散,家宅不保。”周式轉過身來,看著陸陸續續走出驛站的商徒們,說道:“現在還有人要投降嗎?”

商徒們齊齊嘆一聲氣。

這什麽夏朝,看著就不像能成事的模樣。居然不懂得先安撫魏博,撈取錢財,收其精兵為己用,驅使其攻伐四方。

周式也嘆了口氣,他也是這麽個想法。

若換他來處置,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任命一個信得過的節度使,安插親信官員,想方設法把魏博的財貨利用起來。

魏博被打服了,短期內多半不會鬧事,取消軍人選舉制,改為節度使任命制並不難辦到。隨後便可利用數萬魏博精兵,攻伐河東、河北,一統北方。若實在不放心,完全可以自己兼任魏博節度使。

風險當然也有,但這世上哪有不冒風險的?邵樹德這一步是真走岔了。

不過這也給了其他藩鎮機會,似乎不算什麽壞事。

“世事多艱啊。”周式嘆道:“魏博既滅,接下來夏人的兵鋒會指向何處呢?與諸君相識一場,早做準備吧。如今這個天下大勢,只能寄希望於有變了。”

“周判官。”有商徒壯著膽子問道:“夏人接下來會攻成德麽?”

“十有八九。”周式也不隱瞞。

“王帥何不上表稱臣呢?”有人問道。

周式聞言嘆氣。

你當王帥不想?想瘋了都!奈何邵賊不給機會啊。

觀夏人在河北的所作所為,周式只覺得很不樂觀。此番他南下洛陽,也是做最後一次努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