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問對

暴雨說來就來,下個不停。

殿室內,聖人正與宰相張濬問對。

“聽卿一席話,幾有茅塞頓開之感。”聖人感慨地說道。

同時也有些振奮,張卿有大才,他認為國事尚有振作之可能,那多半是真的。

張濬看著面前微紅的茶湯,同樣十分振奮。

“陛下,天下諸鎮,還是有忠心之輩的。”張濬笑道:“譬如這茶。武昌軍節度使杜洪雖是伶人出身,然忠勇為國。此茶,竭盡全力,一年供千斤以上,可謂忠矣。”

“灉(yōng)湖含膏,列聖煞是喜愛。”聖人一聽也笑了,道:“聽聞昔年吐蕃贊普亦愛此茶,多方求購。”

正所謂“灉湖唯上貢,何以惠尋常”。產自嶽州的這種茶,茶餅表面蠟光,香氣濃郁,煮好後湯水微紅,有如殘陽,一直是皇室貢品。

“宣武節度使朱全忠,辭淮南帥位,又不肯領宣義節度使之職,言一人身兼二鎮恐惹非議。還派兵護衛汴水餉道,年年貢賦不缺,亦是忠臣。”張濬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節奏,盡量將話題向自己需要的地方引。

宣義就是原來的義成,節度使一直是朱全忠的部將胡真。

朱全忠以其父名誠,請改義成鎮為宣義鎮。這在以前,朝廷肯定不會同意。但朱全忠是這個亂世裏難得的忠臣,便同意了,同時任其為節度使。

而朱全忠確實對大唐忠心耿耿,堅辭不受,仍以胡真為節度使。

現在的朱全忠,身上竟然就宣武一鎮節度使之職了。對比靈州的邵樹德,孰忠孰奸,不言自明。

“靠外鎮終是不妥。”聖人嘆氣道。

張濬一聽,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喜道:“陛下英明。”

“今中外皆制於宦官、強臣,如之奈何?”聖人看著張濬,神色間頗為殷切。

“莫若強兵以服天下。”張濬慨然道。

神策軍,現在大概還有五萬多人,其中三萬是在各鎮募的兵。尤其是幾個看樣子挺能打的藩鎮,如宣武、河東、朔方等,各募數千,再加上其他州縣,總共募了三萬,勤加訓練,糧餉不缺,以期能夠練出來。

“五萬神策軍可是不足?”聖人問道。

“臣請陛下再募兵五萬。”張濬對曰。

聖人一窒。倒不是擔心錢糧不夠的問題,事實上財貨方面咬咬牙還是能夠擠出來的,畢竟甚至就連魏博鎮都在上供。光啟年間,成德王镕之前一次就獻耕牛千頭、農具九千、兵仗十萬。

因此,錢從來不是編練新軍的難點,而是人。

“數年來,朝廷已兩次募兵,累計五萬。而今再募五萬,外藩將帥是否會有微詞?”聖人有些不確定,問道。

“陛下勿憂也。大唐國祚綿長,聖天子英睿,天下賓服。神策將至各鎮募兵,從未有人阻撓。便是河東李克用,亦許朝廷至晉陽募兵。朔方帥邵樹德,更言河西黨項驍銳,揀選三千猛士送至長安。”張濬滔滔不絕道:“臣判三司,近日曾與孔相盤計財貨,若編練十萬神策軍,器械、錢糧充足,兩年內必不至有匱乏之虞。”

其實,朝廷還是缺錢的。至少,南衙北司諸官應得的俸祿,就一直拖欠著,即便發一些下來,也打了折扣。

關中水利,多年未整修了。

驛站體系,也越來越破敗。

通驛大道,除兩京大驛道還在花錢維護之外,其他的都停工了,再不撥款。

去年,朝廷共征得榷茶錢百余萬緡,比貞元年間的八十萬緡還要多。這不是說天下欣欣向榮,而是產茶縣暴增,從52個增至98個,且多位於江南,產量也大大高於那會,更兼稅率提高——之前有的地方榷茶稅率是一成,有的一成五,有的兩成,現在統一提為兩成。

鹽利,元和年間六百多萬緡,大中年間陡降一半,現在已不足七十萬緡——此項大頭,其實已在藩帥們手裏了,不然當年田令孜也不會打河中的主意。

榷鐵,以前也是一大進項,現在不談了,只有二三十萬緡。

“方鎮私獻”,即外藩將帥在正常賦稅外獻給皇帝私人的錢,德宗時,“方鎮私獻於帝,歲凡五十萬緡”。

當時皇室一年開支超過百萬,朝廷財政困難,德宗只能向藩帥索要。宰相勸諫,“然上猶數有宣索,仍敕諸道勿令宰相知。”

到了懿宗朝,國勢江河日下,但皇室開支卻遠超德宗朝,一年三百余萬緡。懿宗給公主皇子的賜錢是德宗朝時的四倍以上,可謂驚人。因此,也不得不向藩帥們伸手要錢。

僖宗朝,開支有增無減,就連素來能搞錢的田令孜都有些躊躇,居然破天荒勸諫聖人要節儉。同時拷訊貪官,弄錢彌補虧空——這其實從憲宗朝就開始了,“萬年縣尉韓晤坐贓三百萬緡”(多半是把所有人的黑鍋都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