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三州

“傳令!中軍快步而進,成列逐奔,二百步整一下隊形。”

“左右兩翼壓上,逼迫敵軍。”

“騎卒盡出,見敵陣搖散、喧嘩聲較大者,暴擊之。”

“敵眾已亂,章法盡失,再遣一隊騎卒,繞至敵陣側後,大張旗鼓。”

一道道命令被傳遞了下去。

邵大帥打呆仗的水平已進入爐火純青的階段。這麽多年打下來,雙方甫一列陣的時候,他就能通過敵軍列陣的過程看出個大概:列陣較慢,不熟練的;喧嘩聲較大,紀律差的;執行力不好,軍官連踢帶打的,他都牢牢記住,然後仔細觀察其位列哪個方向。

面對面的野戰,其實沒什麽花巧,核心主旨就是以強擊弱,先挑軟柿子捏,然後通過這個軟柿子造成的混亂,使勁往裏沖,擴大缺口,動搖敵軍士氣,讓他們驚慌失措,懷疑這仗能不能打贏。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在緊張的戰場上,可以說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引起連鎖反應。本來還可以努力一下的,幹脆放棄不打了;本來打算救援友軍的,也不救了;本來能做出的陣列變換,多半也做不出了。

接下來,基本就是雪崩式的潰敗,就如同眼前的敵軍。

前面三陣總計四千人左右,已經戰意全無,陣不復陣,瘋狂地向後逃散。其實他們根本沒死幾個人,撐死了上千,還多是崩潰時被殺的。但這個時候,已經是神仙難救,即便你站到潰兵面前,使勁甩他幾個耳光,他也不會停下來繼續作戰。非得逃到敵軍看不到的地方,平復下心情,收一收快要嚇散掉的魂魄,再重新整編,恢復組織度,才有繼續作戰的能力。

但立屍場上,又怎麽可能會給他們這種機會!

加快了步伐的鐵林軍中軍墻列而進,在敵軍潰兵眼中與牛頭馬面有沒多大區別了。長槍一捅,一條人命了賬,亂箭齊發,一群人倒地。

殺什麽樣的人最簡單?答曰:不會反抗的人。

鐵林軍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前進著,既避免了敵軍因為逃不掉而狗急跳墻反抗,同時也讓他們在緊張與慌亂中無謂地消耗體力,到最後真是想反抗都沒力氣了。

這是一群深諳戰場心理和殺人技巧的老卒,不用上官指揮,自己就能選擇最合理的收割敵人生命的方式。

諸葛仲保呆呆地看著兵敗如山倒的己方士卒。雖說戰前打著各個擊破的主意,同時也覺得此戰應不會太容易,勝算可能不會太高,但敗得如此幹脆,也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戰前的諸葛仲保,就像剛考完試後給自己估分的孩子,拼命往高了估。但當考試成績出來時,又如遭雷擊,怎麽會這樣?!

萬念俱灰的他抽出佩劍,打算自刎,不過很快被親兵攔下,擁著他就往後跑。

“將軍,快回壁州,張刺史乃兒女親家,當不至於背叛將軍。”

“是啊,將軍,回去後收容潰兵,整頓部伍,還有機會。”

“咱們守城就是了,守到邵賊退兵。”

親兵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諸葛仲保此時才回過了點神來,流著眼淚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上萬大軍,一朝喪盡,各州哪還有兵馬戍守?便是那蠻獠部落,都不會再同意出兵了。”

親兵們不理,只擁著他繼續往前。

戰場上亂哄哄的,到處都是無頭蒼蠅般亂撞的潰兵。諸葛仲保一行人左閃右閃,還沒跑多遠呢,一隊騎卒兜到前方,潰兵們見狀,先是呆了一呆,然後紛紛棄械跪地,口呼願降。

“你們幾個為何不降?”騎卒隊正抽出騎弓,喝問道。

“他便是諸葛仲保……”有降兵高聲道。

騎卒隊正眼睛一亮,還有這好事?

……

“牛將軍,今日一戰,感覺如何?”高坡上的帥旗下,邵樹德已經坐了下來,笑問道。

“鐵林軍打了多少仗了……”牛禮不善言辭,現在胸中只有這麽一個疑惑。

“從鐵林都算起的話……”邵樹德稍稍回想了一下,道:“代北與大同軍交戰,關中討黃巢數戰,北征地斤澤諸部,西平宥州拓跋思恭,伐靈州韓朗、康元誠,南下長安大戰鳳翔軍,西征河渭破蘭州。此番出征以來,又攻鳳州、破諸葛仲保,如果算上小戰的話,二三十場總是有了。”

“見仗幾十次……”牛禮有些愕然。這麽高頻率的戰鬥,便是一個新卒,也能練成精兵。諸葛仲保的兵馬,他是有所了解的,當初帶了幾百河東軍士南下,擔任通州刺史,經營數年,擴軍至兩千余。現在拉出來的所謂萬人,大多從軍不滿一年。單從軍士質量來說,與定難軍的差距也很大。

“牛將軍,以後到了某帳下,帶的都是這種兵。足食、足餉、足兵,軍士們也懵懵懂懂知道為何而戰。這些兵,某得來不易,為將者當慎之又慎。”邵樹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