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企鵝

“和謝以津在雨天相處”和“與謝以津一起工作”,是兩件截然不同、相互獨立、毫無關聯的事情。

秦燦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如此巨大的反差感:那個一周前還親昵地將臉貼在秦燦大臂上的人,此刻正雙手交疊在桌面上,冷靜從容地坐在他的面前,講解著如何給線蟲的衰老跡象打分。

“計分的規則其實非常簡單。首先要看喉部是否腫大,研磨床的邊緣是否規整,其次要看生殖細胞腫瘤的面積是大是小,生殖腺整體的平整程度如何,最後還要看腸道裏的脂肪分泌物的量是多是少,從健康到有衰老跡象依次疊加一分,計一到五分。”

謝以津問:“記住了嗎?”

秦燦的腦子都快轉出火星了:“先等等,我們——”

謝以津並不給他過多用來消化的時間,直接將電腦裏的圖片甩到秦燦面前:“打分。”

秦燦猶豫道:“三分。”

謝以津頷首,立刻切換到下一張圖片。

郝七月在旁邊插了一嘴:“兩分?”

郝五周附和:“我也覺得是兩分。”

謝以津沒有說話,秦燦咳嗽一聲,變了口風:“三分?”

謝以津擡起頭看他:“三分的原因是什麽?”

秦燦:“……”

謝以津:“三分,第一分,生殖腺和表皮細胞之間的縫隙很寬,屬於一種衰老跡象。第二分,研磨床的形狀並不對稱,又一衰老跡象。再加上腸道內的脂肪分泌物也是肉眼可見的過多,所以一共三分。”

他看向靜默的眾人,蹙眉:“真的有這麽難看嗎?”

“這不是難看不難看的問題。”

秦燦無奈地開口道:“這是人類的大腦能不能這麽快吸收新知識的問題。前輩你總共講了不到三分鐘,給我們看了不到兩張圖片,就指望我們可以一秒給出答案,是否有些強人所難?”

郝七月可憐兮兮地附和:“是的是的,到底是什麽人能想出來這麽變態的計分方法啊?之前腸道狀態我們都是直接簡單地記好或者不好的,但這篇裏竟然給這幾百條蟲子一條一條地全給打出了分,這也太恐怖了——”

謝以津淡淡道:“這是我前年發表的文章。”

郝七月、郝五周和秦燦:“……”

謝以津想了想,說:“確實耗時較久,但我認為量化出來的數據會更有說服力,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是嗎?”

郝七月就差直接磕頭了:“謝哥我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感覺我這個腦子,我怕打分打錯的太多,最後你的整套數據就毀在我手裏了。”

“不用擔心,這種評分方式本就更偏向主觀判斷,所以你們做完一遍之後,我會自己再做一遍取評分均值的,不用擔心準確度的問題。”

謝以津倒是沒有生氣:“也辛苦你們了,我知道數據量確實不少。”

他擡頭看了眼時間,輕輕地“啊”了一聲:“五點鐘,我需要下班了,有什麽問題回頭可以在群裏問我。”

所有人:“……”

和謝以津合作課題是一件痛苦又快樂的事情。

痛苦的是他解答問題的方式有一種不管別人死活的美感,他會給出非常細致的答案,但他不會保證你一定會聽懂。

而且在意識到別人無法消化他給出的答案的時候,他會露出一種非常意外的神情。

這種神情並不是因為高傲又或者是不耐,他看起來只是真的很奇怪“為什麽會有人不能理解這麽簡單的東西”。

但是謝以津無疑是個頂尖的學者,也可以說是個知識儲備很豐富的老師。綜合下來,和他合作的收益是遠遠大於弊端的。

秦燦是個很喜歡挑戰自己的人,他不得不承認,和這樣一個人在同一團隊裏工作的時候,會很有動力。

秦燦出神時,旁邊的郝七月突然清了一下嗓子,對他擠眉弄眼。

秦燦想起來了什麽,嘆息一聲,問謝以津:“對了前輩,這周末沒什麽實驗安排吧,需要我們過來嗎?”

謝以津思索片刻:“按照計劃,應該可以提前準備一下下周要用到的幾種缺陷型的。”

“不過我周末有一些比較緊急的事務需要處理,所以實驗下周一再開吧。”

謝以津將顯微鏡的燈利落地關上,轉過身道:“那麽,下周見了。”

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連一句“再見”還沒來得及對謝以津說,謝以津便以非人的速度徑自離開了實驗室。

雨天和晴天的謝以津好像有兩個獨立的人格,秦燦懷疑這人是精神分裂。

不過仔細一琢磨,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這只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謝以津和秦燦合作的課題,雨天時秦燦則會幫謝以津渡過難關,他們本質上依舊是各過各的,界限分明,嗯,很不錯。秦燦這麽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