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命中注定

雨依然在下,細細柔柔,從天上拉下一層灰藍色的霧幔。

三人組也依然駐守在超市門口,伸長脖子張望。

葉穎慧觀察得仔細:“駱助教……他好像坐下了?”

“嗯?為什麽坐下了?”喬懷清也看見了,困惑地問,“他到底想幹什麽?”

吳迪也不知道路愷南想幹什麽,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幹點什麽。

於是,趁另外兩人不注意,他背過身去,偷偷掏出手機,火速發了條消息。

河岸邊冷冷清清,別說人了,流浪動物也不見蹤影。

駱愷南下了階梯,隨便找了條長凳坐下。

細雨穿過樹葉間的縫隙落下,慢慢浸濕了t恤。臉上、頭發上的密匝雨珠聚成股,從額角淌下來。

他望著面前混混沌沌的河水,出了會兒神,然後摸出手機,看著兩個賬號,遲疑片刻,選擇了小號。

「Janson,在做什麽?」

對面回得很快:「正準備出去一趟,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想你了,但不想以現在的情緒面對你。

駱愷南擦去屏幕上的雨水,回:「我有個朋友,幹了件事,被人誤會了很多年,可他沒法解釋,因為另一個朋友拜托他保密。他以為現在終於能說了,但那朋友還是希望他別說出去,該怎麽辦?」

詹子延應該是思考了片刻,然後回了語音:“好抽象的問題,能具體點兒嗎?”

聽見這清冽的聲音,心裏忽然就舒坦了許多。

詹子延總是有種讓人心軟、讓人放松的魔力。

駱愷南無聲地笑了笑,依然打字:「不能,我也不清楚具體原因,就隨口問問,你別放心上。」

可詹子延顯然上了心,很快就發來一段語音,伴隨著雨水拍打傘面的細微背景音:“雖然不知道你的朋友為什麽不能解釋,但是,根據你的描述,我推薦他去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的名劇《禁閉》,或許能有所啟發。”

駱愷南忍不住笑出聲。

刻在骨子裏的職業病。

「我朋友或許看不懂,你能說說嗎?」

“好,我邊走邊說,可能有點喘,聽不清的地方告訴我。”

詹教授開始了他的移動課堂,語調節奏與平時課上一樣舒緩:

“主要講述了三個進入地獄的罪人,害怕在地獄遭到懲罰,於是每個人都隱瞞生前的罪行,編造故事,企圖讓另外兩人相信自己是個好人。”

“然而三人惡性不改,真面目很快暴露,開始彼此追逐和折磨,仿佛坐上了無休止的旋轉木馬,誰也無法讓另外兩人相信自己。”

“地獄中沒有硫酸,沒有烈火,沒有劊子手,最大的酷刑,來自於他人,‘他人即地獄’。”

駱愷南有所領悟,問:「你的意思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會給自己帶來痛苦?」

Janson:“可以這麽解讀,叔本華就曾說:人性一個最特別的弱點就是,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如果你的朋友能做到不在乎,也是一種解決方式。”

駱愷南:「他也許做不到。」

Janson:“嗯,我想也是,否則他就不會向你尋求幫助了。那樣的話,你可以告訴他,另一層解讀。”

駱愷南:「是什麽?」

Janson:“在這部劇裏,最後,地獄的門開了,但是他們三個都沒有走,選擇了留下來,繼續互相折磨。”

駱愷南微怔,隱約預感到了他接下去要說什麽。

“他人或許是你的地獄,但如果不能正確對待自己,那麽你也將是自己的地獄。”

“離開地獄的權利,也許就在你的手裏。”

駱愷南聽完了回復,握著手機,許久沒動。

不知道該回什麽。

不得不承認,詹教授的說教,有時很動人心弦。

不是因為內容本身多麽有力,而是他語氣中透出的堅定,讓人感覺,他仿佛親身經歷過,說出的話,都是實踐後的真理。

多溫柔的一個人。

匆匆行走於雨中,比雨更潮濕,卻總是努力給別人送去溫煦暖陽。

不知他此刻要去往何處,很想給他一個擁抱,然後問他:“你呢?你是否走出了禁錮你的地獄?”

如果沒有,願意和我一起出逃嗎?

“愷南。”

長椅上的男人思緒一滯,不可思議地循聲望去——

撐著透明長傘的男人立於雨中,仿佛與他同樣,濕淋淋、空落落。

他們似乎命中注定要相遇。

鏡片被喘出的熱氣蒙上了一層白霧,視野模糊,詹子延想摘下來擦一擦,手指剛碰到鏡框,突然被人攫住。

眼鏡被推到了額頂,潮濕的嘴唇貼上了他,喘息呼入對方口腔時,對方也侵入了他的嘴裏。

詹子延倏然睜大眼,手指一顫,雨傘落地。

轉瞬間,從嘴裏到臉頰,從睫毛到頭發,都淋濕得徹底。

望遠鏡後,兩只猝然瞪大的眼珠子幾乎脫眶而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