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陰】不化骨8

眼前仿佛還有金佛,鐘言緩慢地站了起來,這一次,他感覺到了更多的不同。

他越來越覺著,自己應該是一個鬼,更像一個鬼,而不應該像人。

從放出了第一個燒死鬼開始他就有明顯的感覺,他會和身體裏的惡鬼深深共情,感受到他們死前的痛苦,以及痛恨那些讓他們變成了惡鬼的……人。

燒死鬼是被人以玩鬧的形式燒成了炭,燒死之後還有人笑問“他熟了沒有”。他應該是一個社會地位很低的人,走在街上也不顯眼,大概率是一個乞丐。在以前,乞丐可是隨街都是,街道上遠沒有現在這麽幹凈。乞討是底層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些人一家子都是乞丐,爸媽是,孩子生下來也是,代代相傳。他們死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病死鬼是一個老婦,患有嚴重的肺癆,一生都在伺候人。她是這個家庭裏的隱形人,年輕的時候負責生和養,年老之後負責安靜去死。她被榨幹了一輩子的價值,死前想要喝口水都沒有人端來,死之前沒等來孩子們的眼淚,只等來了希望她早死的咒罵。

凍死鬼和自己一樣都死在河裏,他急著趕路所以要冒險從冰上渡河。他不是不知道冰層的厚度不夠,走上去很有可能一命嗚呼,但是他那一刻什麽都顧不上了,因為他需要錢。鐘言從冰凍中蘇醒後就記著凍死鬼對錢的渴求,他是一個可憐人,可能只是為了賺一點小錢,買一個窩窩頭,或許是家裏急著等銀子用,便走上了早已碎裂的冰層。

女媧更是不用說了,幾乎被殺到滅跡。但哪怕女媧出生沒有尾巴,她們注定也是命運多舛的一脈,只因為她們的性別。數以百萬的女孩兒留在了嬰塔裏,或隨意丟棄,或折磨致死。

而第五個鎮墓獸,生下來便是有權官爺的陪葬品。他人生只見過一次陽光,便是下葬那日。

第六個鬼還沒出現,可鐘言已經夠了。

他痛恨人。

人人都說惡鬼恐怖,但誰又知道惡鬼何故?

是那些不平等的身份、不公正的對待以及殘暴的認知養出了惡鬼,若沒有人在先,哪有什麽怨?鐘言發自內心地可憐這些惡鬼,甚至還想到了隧道裏出現的那個“高考女孩”。她叫女孩,就說明她的鬼形還是少女時期的模樣,那是她這一生最為燦爛輝煌的年華,芳齡剛好,學業有成。

她還沒有被家裏藏起全國數一數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去讀大學甚至不要錢,那個時代國家大力扶持大學生,只要你去讀,不僅免費,每個月還有17塊錢的生活補助。

她還可以拿起鋼筆,在決定命運的考卷上留下工整娟秀的字跡,用三角尺、圓規來解題,然後認認真真選擇自己將來的專業。她如果去讀了書,現在說不定就是自動化領域的元老級專家。

她還沒有因為嫁人後大著肚子下地收玉米而受傷,一條腿卷在了收割機裏,最後不得不截肢。

她還沒發現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最後居然不站在自己這邊。母子不僅不連心,兒子甚至成為了下一代的幫兇。

她徹底失望了,她徹底被這個世界看不見了。

其實每一個成為惡鬼的人,在死前就已經“死”了,死在規則之下、教條之下。

鐘言控制不住地去想這些事,心臟的跳動都變成了一條波浪線,一會兒高高拋起一會兒低低落下。徹骨的仇恨將他緊緊包裹,周身一片沸騰,他聽到了來自鬼語的呼喚。

“en——“

只是放出了六個鬼,鐘言就在腦海中聽到了。他閉了閉眼,一種奇異的情感從隱秘處冒了出來。

其實,你完全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要不要殺了他們試試?

蠱惑般的念頭宛如一把巨大鐮刀在鐘言還有一絲理智的腦海裏收割,真正的惡念變成了捏緊他喉嚨的鬼爪。鐘言不由自主地踩在一架天平的中央,隨隨便便往哪邊走一步都會引起滔天的動亂。幾百年前他在寺廟裏沒讀懂的佛經如今手把手地教會他讀懂了。

“言兒,你萬萬不可變成終餓。終餓可滅世矣。世上雖有惡人,但也有好人,不能以惡人為因,好人受果。”

首先發覺到不對勁的人是王大濤。

他身上隨時隨地都帶著能量檢測裝置,附近的能量波動是他從未見過之強烈,顯而易見,波動的原因不是別人,而是鐘言。現在連他都開始後怕,余骨是神算子,他只能看到結果,但是看不到經過。

他確實看到鐘言放出惡鬼後所有人安全離開了,但是余骨看到的“所有人”,還是人嗎?

會不會是鐘言將他們全部鬼化了,他們離開望思山的時候都不喘氣了?

王大濤不敢想,更何況余骨只算到他們安全離開,沒算到其他的人類安不安全。平子真作為六級傀行者還算穩定,鐘言可就太不可控,他比平子真多了鬼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