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墓園。

人聲靜穆,晚風清寒。

一塊一塊蒼青色石碑陳列在墓園內部,拾台階而上,信宿穿著一身毫無雜色的黑衣,垂眼跪在墓前,將黑金色的骨灰盒放到墓地裏。

父母的骨灰……那是他長期在霜降那種充滿毒沼的環境侵蝕下,用來時時警醒、矯正自我的“定海神針”,這麽多年來,信宿無時無刻不在背負著父母的仇恨前行,一步都不能踏錯,而現在他要做的事已經完成,霜降、沙蠍都不復存在,他終於把父母的遺骨可以放回原處。

……倘若真的存在“在天有靈”,他的父母應該也可以安息了。

仿佛禁錮在他身上無形的枷鎖全然脫落,信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釋懷,好像那些烙印在血肉裏的疼痛終於可以放下了,他微微閉上眼睛,額頭輕輕抵在冰冷墓碑上,烏黑濃密的眼睫小幅度地微微顫抖。

我很……想念你們,爸爸媽媽。

好久不見,你們還好嗎?

如果可以的話,晚上你們願意在夢裏跟我相見嗎。

許久,信宿從墓碑前站起身,他的臉色被黑色衣服襯得格外雪白,唇上也沒有什麽血色。

他慢慢轉過身,看到了幾個人站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沒有驚擾他,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以秦齊為首齊刷刷站成了一排——都是多年來改名換姓在暗處為他推波助瀾的警察。

信宿微微一頓,然後擡步走過去,來到他們的面前,目光掃過眾人,然後罕見地笑了一下,眼裏竟然是有溫度的,他輕聲道:“這麽多年隱姓埋名地跟在我的身邊,不敢在地面上行走,生活在黑暗裏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吧,你們也終於自由了。”

柳羿前幾天在林載川的面前把他賣了個底兒掉,這會兒略略有些心虛地回答,“沒有,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如果當年不是你出手相救,現在我們的屍體都不知道被扔在哪個荒郊野嶺呢。”

他們是鐵骨錚錚的警察,很少敬佩什麽人,但信宿一定算一個。

信宿不置可否:“跟我一起回市局吧。”

還沒等其他人表態,他又喃喃道:“載川看到你們應該會很高興的。”

秦齊:“…………”

還有沒有人管管了!回來歸隊還要順路吃一嘴的狗糧!

信宿在墓園裏停留了許久,回去的時候有些累了,是秦齊在前面開車,車裏還有兩個跟他一起來的警察。

坐在信宿身邊的那個警察看起來年齡要小一點,但氣質極為沉穩,他猶豫片刻開口道:“信宿,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道過謝,感謝你當年從沙蠍手裏救下了我,否則我早就是一個孤魂野鬼了。”

信宿淡淡道:“我只是做了我能力範圍內應該做的事,談不上謝不謝的,不必那麽客氣。”

秦齊從後視鏡裏往回看了一眼——他是閻王的第一批“信徒”,在這群人裏跟信宿是最熟悉的一個,膽子也大一些,說話不知死活的,“現在你也要回市局了,差不多也穩定下來了,跟林隊長打算什麽時候定下來啊?戒指都在手上了,婚禮還不打算辦嗎?”

“婚姻”。

毫無保留的親昵。

至死方休的羈絆與束縛。

信宿在以前聽到這個詞是會感覺到窒息的,甚至相當排斥跟任何一個人建立這樣的關系,他下意識厭惡這些東西,但……現在突然聽到這個詞語的時候,他發現他的心裏竟然是有期待的。

信宿狀若無事扭頭看向窗外,“我不知道,沒了解過這些,看載川安排吧。”

秦齊道:“嗨呀,誰還不是第一次結婚啊!我連喜酒都沒喝過一口呢!”

柳羿感覺他現在的內心挺玄幻的。

但凡跟信宿有所接觸的人,都知道他很厭惡跟這個世界產生的各種聯系,他孑然一身最好。

所以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閻王這一生,竟然也會愛上什麽人。

信宿不知道林載川打算什麽時候把關系更進一步,以這個男人的性格,一定是會有一場婚禮的。

不過肯定不是眼下——

眼下他們還有很多“尾巴”需要處理,整個市局都忙的團團轉,以沙蠍跟霜降的犯罪容量,刑偵隊和緝毒隊的警察,今年上半年估計都要無休假上班了。

但是沒想到當天就出了岔子。

信宿本來想帶著這些死而復生的臥底警察,逐一介紹給林載川,可回到市局以後,還沒見到載川,就發現局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每個人的臉上神情都相當凝重嚴峻,穿著便衣的同事腳步急促地在走廊裏來來往往,沒有一點笑意。

信宿心想:“怎麽回事?”

這又是出了什麽意外?

看到賀爭悶頭迎面走了過來,信宿伸手攔住了他,“賀哥,你們這是怎麽了?”

“你回來了!”看到他回來,賀爭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然後又擺擺手一臉晦氣道,“別提了,沙蠍那邊出了一點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