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林載川一向淺眠,雷聲落下的時候他就有些清醒了,不過沒有睜開眼睛。

轟隆轟隆的雷電伴隨著密集的雨聲不斷落下,窗外暴雨如瀑、電閃雷鳴,在那雷雨交加間,林載川隱約間聽到耳邊有什麽聲音,好像是信宿在囈語。

信宿的臉整個都埋在他的懷裏,聲音傳出來也是模糊不清的,林載川分辨了片刻,在黑暗中輕輕握住他的手,手心裏竟然一片冷浸浸的濕潤冰涼。

林載川微微蹙眉,起身打開床頭燈,借著微弱燈光回身看向信宿。

燈光下,信宿的臉色異常蒼白,他呼吸急促,眉心深深皺起,嘴裏不停低聲喃喃著什麽,像是陷入了某個夢魘當中。

“不……”

林載川俯身下去,輕聲喊他一句:“信宿,醒醒。”

信宿好像被什麽妖怪吸了血色,臉龐半透明的白,細密的冷汗從鬢邊劃下,喉結輕微滾動,他嘴唇微動幾不可聞道,“媽媽……”

“……救命、”

轟——!

窗外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信宿渾身都顫了一下,嘴唇徹底毫無血色的慘白,捂著耳朵蜷縮起身體,嗓子裏近乎一聲無助的小動物似的嗚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載川看到他眼角似乎有一行淚水滑落下來。

林載川稍微用力握住他的手,嗓音微啞,“信宿,做噩夢了嗎?”

他把那具微微顫抖的單薄身體抱在懷裏,在耳邊低聲喊他,“小嬋,我在這裏。”

信宿被這樣禁錮著,無意識地掙紮了一下,他像是本能不喜歡這種身體上的束縛,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將近渙散的漆黑瞳孔微微縮了縮,信宿緩緩醒了過來,而後又很快恢復成林載川熟悉的、堅固而冷淡的神情,但看到身邊的人,很快又柔軟下來。

只見信宿絲毫不掙紮順著林載川的力道靠在他的身上,腦袋懶洋洋埋在他的懷裏,伸出兩只手抱著他的腰,甚至彎著唇角問,“怎麽了?”

他低笑了一聲,帶著些許曖昧朦朧的鼻音道,“這個時間喊我起來,我可是會誤會的。”

信宿說話的時候微微挑著眉擡眼看他,漂亮嫵媚的眉眼間帶著一絲明知故問和不懷好意,簡直跟方才無聲流淚的可憐樣子判若兩人。

——仿佛剛才表現出的恐懼、不安,只是他的意識沉睡時、身體自發的本能反應。

而一旦信宿清醒,他的理智就會強行鎮壓那些不為人知的軟弱,表面上能夠若無其事到看不出任何破綻。

如果不是剛才親眼所見,林載川都不知道他竟然這麽害怕雷聲。

浮岫在南方,一年多雨季,天氣有時候能連續陰雨蒙蒙半個月,但是打雷的時候很少,大都集中在春天,2、3月份的時候。

林載川望著他,輕聲道:“外面下雨了。”

信宿怔了怔,想到了什麽,單手支起身體,問:“是你的舊傷又疼了嗎?”

林載川微微搖頭,伸出手在他長而細密的鴉黑睫毛上一碰,在白皙指腹上留下一顆剔透的水珠。

信宿:“…………”

這什麽。

林載川低聲道,“剛剛做噩夢了嗎?”

信宿先是沉默片刻,似乎意識到了林載川把他半夜喊起來的原因,然後笑了一聲:“如果我說沒有的話你會相信嗎?”

林載川只是靜靜看著他。

信宿舔了下有些蒼白的唇,“……噩夢算不上,非要說的話,不過就是小時候一點上不得台面的心理陰影,我意識清醒的時候根本算不上什麽,所以就只能趁我睡覺不注意的時候發作了。”

信宿像是真的完全不以為意,聽著外面的雷聲,無動於衷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又閉上了眼睛。

林載川聽到他的呼吸逐漸放松均勻下來,像是又睡了過去。

信宿喜歡面對著林載川睡覺,跟他湊在一起,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一只手抓著他的睡衣,是一個親近又依賴的姿勢。

林載川無聲注視他許久,也微微閉上眼睛,沒有關上床頭的燈,臥室裏有一點微弱光源,並不完全黑暗。

這場雨恐怕要下滿一夜,下一道雷聲響起的時候,林載川把信宿稍微往懷裏按了一下,又突然聽到他很輕很輕的聲音,“我的父母在十五年前就死在這樣的一個黑暗雨夜,當時窗外一道明亮的雷光落下來,我看到了兇手的臉。我那時候還小,覺得看到的是一個兇神惡煞的怪物,所以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聽到雷聲就會覺得恐懼。”

頓了頓,信宿握住他的手,傳遞某種安慰似的,“但是那個兇手很早就已經死了……一捧灰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好害怕的,而且我現在也不是那個軟弱的小孩子。”

信宿低笑一聲,彎起手指在他的手心裏蹭了蹭,“載川,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不要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