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每次遇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命案,市局都得不得安寧一陣,尤其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輕輕碰一下都摸碰不得,情緒又不穩定,再遇到家裏有點背景的,恨不能用刀逼著警察找到一個他們認定的“真相”。

——高霜琴這種就屬於“五毒俱全”,是刑警們最不願意見到的死者家屬,一個人就能攪得整個市局雞犬不寧。

她咬定她的兒子肯定是死於非命,有人故意謀害,但市局查了一下午加一個晚上,楊建章的死越來越像一個無人預知的意外,或者說,一起飛來橫禍。

不管從楊建章身上,還是司機連興譽的身上,又或者是邵慈這個最有嫌疑的人,都沒有找到關於這場車禍有人為因素的參與證據。

根據案發現場的監控錄像,兩輛車的速度都非常快,在三秒鐘之前視野裏都是完全看不到對方的,除非有人實時跟連興譽同步楊建章的位置,提前控制車速在那一瞬間恰好撞過去——

但操作起來的可行性微乎其微。

所有線索都在將真相推向冥冥之中的“天意”,市局現階段也只能暫時將二人的死按照交通事故來處理。

戴海昌牽扯出來的兩起不同性質的刑事案件,楊建章又死的轟轟烈烈連全屍都沒留下,市局現在連軸轉都轉不過來,正月還沒過去,新年剛過的快樂就已經沒有了,刑警們又恢復了72小時加班、視情況隨地休息幾分鐘的熟悉生物鐘。

章斐腳步匆匆走過來,拿了一個冰袋遞給坐在走廊長椅上的邵慈。

那一巴掌聽著就疼,就這五六分鐘的功夫,邵慈的半邊臉都浮腫了起來,臉頰上幾道非常明顯的紅印。

邵慈擡起眼,微微頷首:“多謝。”

“早知道就不讓你跟他們見面了,這都是什麽事兒啊,也就是兩個老人,沒輕沒重的不好動手,換個年輕的直接把她按地上了,簡直太目無王法了,還敢在我們眼皮底下動手打人!”章斐神情憤憤憋著一股子氣,過了一會兒,又有點愧疚嘆了出來,“我得回去工作了,你要是有什麽事,就到辦公室找我們吧。”

邵慈淡淡道:“跟他們見面之前我就想到了可能會發生什麽,意料之中的事,你不必擔心我。”

章斐“哎”了聲:“我就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朋友也都沒在身邊,還受了委屈……”

“……算了,”她搓了搓臉沒繼續再說什麽,起身離開走向辦公室。

“你生氣啦?”

信宿有些好奇走到林載川的面前,稍微湊過去盯著他,“你剛剛在接待室裏的樣子好冷淡哦。”

林載川倒水的動作稍微一頓,擡起眼望著他,輕聲問道:“嚇到你了?”

信宿“噗”了一聲:“沒有,我是說你剛才那樣很帥!”

信宿以前就覺得林載川對他好像有某種弱不勝衣的錯誤濾鏡,總覺得他的身體和心靈都相當脆弱,以至於對待他的時候過於小心了,總是“輕拿輕放”的。

現在看起來這竟然不是他的錯覺。

“沒有生氣,”林載川輕輕垂下眼,“只不過公安局不是讓她張揚跋扈的地方,既然她願意在這裏等著,那就讓她等著。”

林載川剛才走到接待室門口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高霜琴的那句“小小年紀不學好”,還有後面更難聽的話。

信宿從上班工作第一天到現在,整個市公安局——包括局長魏平良,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的人。

一個不過有點勢力的市井商人,還遠沒有資格對信宿評頭論足。

“你不生氣就好啦,”信宿眨了下眼睛道,“我去找邵慈,想問他幾句話,等一下就回來。”

林載川點點頭,看著他離開,也繼續回去開會了。

信宿找到在二樓長廊的邵慈,坐到了他的身邊。

邵慈單手將冰袋覆在受傷的臉頰上,閉著眼睛,神情淡漠。

——這個人看起來總是分外平靜的,除了講述曾經那些不幸遭遇的時候,表現出的恰到好處的悲痛與憤怒之外,好像沒有其他的任何情緒。

一雙眼睛清冷又死寂。

信宿饒有興趣觀察了他片刻,雙腿交疊,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開口道:“楊建章死了,戴海昌涉嫌多種罪名,目前取證階段還算順利,不出意外也是牢底坐穿的下場。這兩個人算是‘惡有惡報’了。”

“所以,下一個人是誰?”

邵慈像是沒有聽懂他的意思,睜開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在你的計劃裏,不是要讓所有人都付出代價嗎?”

信宿對他微微一笑,“我記得還有一個人叫韓旭姚對吧?這個人你也不用擔心,他跟我們曾經經辦的一起舊案有關,查戴海昌的時候順便把他一並處理了。”

邵慈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你說的那起舊案,是去年9月份那起強奸幼女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