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年前。

“霜降”分支。

一輛改裝面包車風馳電掣遠遠而至,“滋啦”一聲急刹停在了門口,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開門跳下車,動作迅速地用暗紅色擔架從後備箱擡下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警服,此時已經被血洇透了,身體被抽的皮開肉綻,渾身上下都是縱橫交錯的傷。有幾道深刻的傷口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他的手指血肉模糊,垂在擔架之下的嶙峋手臂一路不停滴著血,呼吸已經極其微弱,胸膛起伏似乎隨時都會停止。

可能很快就會死了。

花臂男人擡著擔架走在前面,滿不在意的哼笑一聲:“這條子可真是能扛,被打成這樣居然還能喘氣兒?”

另一人道:“誰知道,應該也活不長了,估計就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

花臂男人:“沙蠍的人下手可是夠狠的,好像‘那位’都沒動過這麽大的手筆吧。”

另一人稍微壓低了聲音,像是避諱什麽:“那位……殺人可從來不見血。”

面前是一扇其貌不揚的小鐵門,跟廢舊倉庫的陳銹鐵門並無二致,裏面竟然別有洞天,越往裏走、視野就越開闊,盡頭更是宛如一座富麗堂皇的金窟。

二人擡著不斷向下滴血的擔架走進“金窟”,將那警察和擔架一起放在地上。

一塵不染的白瓷地板緩緩蔓延出鮮紅的血跡,流淌向四面八方。

少頃,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男人從另一頭走廊信步緩緩而至,鋥亮烏黑的皮鞋在地板上踏出悠長悅耳的響聲。

兩雙皮鞋停在擔架旁。

中年男人稍微低下頭端詳片刻,率先開口道:“認識這個人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警察,林載川。”

年輕人聞言輕輕往下掃了一眼,眼睫像一簇冷長鋒利的刀光,開口卻是極懶散的語氣:“唔,聽說過。”

“沙蠍那邊送過來的人。”中年男人頓了頓,意味深長:“宣重說,只要問出警方安插在他們組織的臥底‘斑鳩’的身份,這個條子就送給你玩了。”

“……斑鳩嗎?倒是個好名字。”年輕人聽了微微一笑,不禁稱贊道:“象征美麗而自由的鳥。”

年輕人——應該說是少年,看起來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身體骨架是屬於少年特有的單薄。他穿著一件繡著暗金花紋的黑色襯衫,貴氣精致與陰郁的美感糅合在一張年輕臉龐上,烏黑瞳孔間流露出若隱若現的危險。

像他這樣的年紀,應該還是在球場上肆意放縱玩樂的高中生,然而冷白色的燈光照射過來,給少年的臉龐渡了一層格格不入的傲慢與冷漠。

即便他分明是在笑著的。

中年男人笑道:“林載川可是塊硬骨頭啊,折了他們十幾個人不說,沙蠍那邊輪番審了他整整三十六個小時都沒能撬開他的嘴,宣重恐怕是實在走投無路,只能讓我們大名鼎鼎的‘閻王’來試試了。”

年輕人不置可否,上前一步蹲下來,用兩根修長手指擡起林載川的下巴,白皙指尖沿著下頜線的輪廓緩緩劃過,動作輕柔地像情人的撫摸。

然而他的眼神卻冷的像解剖某種精密金屬般在林載川的臉上審視片刻,而後道:“可以。”

“把他帶到我的房間。”

話音落下,兩個人悄無聲息從後方陰影處走出來,動作極為迅速地擡起地上的擔架,跟在年輕人的身後。

信宿打開房門,示意他們將那個警察放在地上。

一人彎腰詢問:“閻王,要找個人過來給他看看嗎?”

“不用。”信宿道,“去拿消毒水和繃帶給我,再找幾塊固定板。”

說話那人聞言有些驚訝,但很快恢復如常,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

林載川臉上蒙著一條黑色眼帶,這時傷口感染全身發起高燒,失血過多導致他的耳畔轟鳴作響,心跳急劇加快,又跳不動了似的緩緩衰弱下來。

隱隱約約間,耳邊似乎傳來簌簌說話聲,時斷時續、隱晦不清,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審視與傲慢,像來自地獄冰冷的回聲。

幾個模糊的念頭艱難從林載川的腦海中浮了起來:……誰在說話?這是什麽地方?已經離開沙蠍了嗎?刑訊是什麽時候結束的?

他在麻木的劇痛中緩慢而遲鈍地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林載川的意識渾渾噩噩難以凝聚,被陰冷的黏膩蛛絲扼住一般,似乎在一寸一寸墜入死亡,有人把他抱了起來,將他放到了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但對於林載川現在的身體來說,任何肢體動作都像是一場酷刑,他痛的渾身不可控制地發抖,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信宿坐在床邊,雙手把毛巾浸濕在水裏,將林載川臉上的血汙一點一點擦幹凈。

這警察臉上的傷也很重,五官幾乎難以辨清,只能看出極為優越的骨相,鼻梁很直,下頜線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