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 也許我注定超脫

是夜,襲人在東廂房內輾轉反側舉棋不定。

白天三姑娘對她的邀約,可以說是打開了她一直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拋開感情的因素不談,如日中天的焦大爺,無疑要比永不敘用的寶玉強出十倍百倍——但那邊兒的競爭也是格外的激烈,甚至連晴雯這個怡紅院裏的出頭,在那邊兒也算不得拔尖兒。

何況這十來年的感情,又豈是說拋下就能拋下的?

正自糾結不已,卻忽聽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似是有人在窗外跺腳頓足。

襲人側著耳朵聽了一陣,見那聲音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便披了外套小心翼翼的湊到窗前,推開半扇窗戶問:“誰?是誰在外面?”

“噓~”

廊下有條黑影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湊到窗前小聲道:“別嚷,是我。”

“二爺?”

聽出是賈寶玉的聲音,襲人忙系上扣子出門繞至窗下,卻見寶玉只穿著身月白緞的單衣,正抱著膀子在廊下凍的瑟瑟發抖。

眼見他臉色都有些發青,襲人不由驚道:“我的小祖宗,你、你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快、快進去暖和暖和,不然該凍病了!”

說著就欲拉扯。

寶玉卻不肯就範,邊往後縮邊得意洋洋道:“正要病上一場才好,到時候太太心一軟,多半就該答應讓你們跟著一起南下了!”

襲人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眼見他凍的直流鼻涕,卻硬挺著不肯進屋,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忍不住一把抱住寶玉哭喊道:“二爺,我的好二爺!”

寶玉見她如此,不由暗暗歡喜,心道不枉自己特意跑來東廂廊下跺腳,接下來只等太太過來探病,便萬事大吉了!

然而……

第二天他等到的除了王夫人,還有面沉似水的賈政。

賈政一進門便開始瞪著寶玉蘊氣,寶玉本就在病中,吃他這一嚇更是心慌氣短咳嗽不止。

王夫人見狀正待上前,卻被賈政橫臂攔住,點指著寶玉切齒道:“你這冥頑不靈的小畜生!先前在老太太靈前,我見你每日誦經超度,還當你雖行為偏僻性乖張,卻好歹還有些孝心——現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不過是演給人看的!”

寶玉聞言急忙下了地,戰戰兢兢的跪倒道:“老爺明鑒,我萬沒有這樣的想法?”

“你沒有?!”

聽寶玉竟然還敢狡辯,若不是看他一個勁兒的咳嗽,賈政恨不能一記窩心腳踹上去:“好好好,那我且問你,我才說要帶你一起扶靈南下,你半夜就穿著單衣故意在外面遊逛,卻是為了什麽?!”

“啊?!”

寶玉頓時傻眼了,他哪想到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竟然早已經傳到了父親耳朵裏?

見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賈政順勢拂袖道:“不肖的孽障,老太太生前如何待你,你卻連扶著她的靈柩南下安葬都不願意?!”

“我、我、我……”

寶玉這才明白自己徹底弄巧成拙了,磕磕巴巴的待要解釋,賈政卻哪裏肯聽,直接罰他帶病抄寫十遍《孝經》,以便在啟程動身時燒給老太太。

然後又看向一旁噤若寒蟬的丫鬟仆婦們,冷笑道:“昨兒是那個當值?”

麝月嬌軀一顫,緩緩跪倒在地:“是、是奴婢。”

“讓林之孝家的來拿人,該怎麽罰就怎麽罰,若實在管教不了,喊她娘老子把人領回去!”

賈政說完,再不理會這一地雞毛,怒沖沖轉身便走。

王夫人盯著襲人打量了片刻,又重重冷哼了一聲,這才也跟著去了。

只這一聲冷哼,襲人就覺得脊背發涼。

麝月跪在地上仰著頭看看寶玉,再看看襲人,最後忽然轉頭沖那些丫鬟仆婦們冷笑道:“好啊、好啊,我昨兒讓你們自謀生路,不想今兒就成了你們的墊腳石——可你們也別太高興,等我緩過來,哼~!”

眾丫鬟仆婦全都低著頭,好像她是在說別人一樣。

恰在此時,林之孝家的領著兩個健碩婦人進來,伸手一指麝月道:“帶走!”

那兩個婦人立刻如狼似虎的撲將上去,架起麝月便往外走。

方才還在發狠的麝月頓時面無人色,連聲呼喊道:“二爺、二爺救我,二爺救我!二爺、二爺,我冤枉啊二爺!”

賈寶玉見狀,膝行兩步,也伸長了手臂喊道:“麝月、麝月、麝月~!”

他又未曾學過什麽隔空攝物的本事,這麽做自然徒勞無功百無一用。

眼瞧著麝月被拖走了,襲人這才招呼左右,將寶玉重又扶回了床上。

寶玉垂淚不止,口中連呼麝月。

偏襲人心下亂糟糟的,也顧不得寬慰他。

不知過了多久,門簾突然一挑,惜春自外面走了進來,見此情景便拉過襲人問了幾句,待得知前因後果,她越俎代庖的屏退左右,湊到近前道:“哥哥這又是何苦來栽,你我是注定要超脫的,主動斬斷塵緣還來不及呢,又何必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