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問診

隆源六年的雪,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

十一月初三淅淅瀝瀝下了半日小雨,到傍晚時就轉成了雪花紛飛,等一夜過去,大觀園內已是銀裝素裹,一派冬日景象。

早上賈寶玉從怡紅院裏出來,一路興致勃勃的賞著雪景,只覺連日來的憤懣都消弭了大半。

自從那日考核過後,寶姐姐的態度愈發冷漠,母親和三妹妹也埋怨自己不求上進,甚至連襲人麝月也都不肯站在自己這一邊。

這一切都讓他心生郁結,也越發懷念起了林妹妹的好。

尤其天氣漸冷,寶姐姐用大衣裳裹住那一身身段,無形中又讓他少了三分動力。

唉~

一想到這些煩心事,便連眼前的雪景都似乎汙濁了。

路過那片熟悉桃林時,他隨手折了段兒桃枝,在雪地上寫下半闕: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寫完之後,他正歪著頭感慨良多,忽聽遠處有人呼喊‘二爺’,分辨出是襲人的嗓音,寶玉下意識就將地上的字劃掉,旋即又忍不住搖頭失笑。

襲人又不識字,就算看到了又能怎得?自己實在是有些應激過度了。

這時襲人已經循著雪地上的腳印找了過來,遠遠的看到他站在路旁,便沒口子的埋怨道:“二爺,天這麽冷,你出門時怎麽也不添件毛料大衣裳?這要是凍著了,老太太可……”

她是順嘴拿老太太說事兒,說到一半才覺得不妥,於是忙硬生生改口道:“老太太那邊兒來個了女大夫,聽說是焦大爺專門請來的,以前都是給宮裏人看病呢。”

“女大夫?”

賈寶玉先是一愣,旋即高興道:“這就對了,男大夫諸多禁忌,自然不如女大夫治得好!”

說著,興沖沖就要往老太太院裏跑。

“二爺別急!”

襲人忙扯住了他,提醒道:“焦大爺也跟著一起來了,如今正與老爺在前院說話,過會兒沒準兒還要考校二爺呢。”

“考就考,左右我都已經看完了!”

寶玉撇了撇嘴,他這幾天確實趕鴨子上架,把那些公文都翻看了一遍,故此聽說焦順來了,非但不懼,反而摩拳擦掌想要一雪前恥。

“二爺還好意思說!”

襲人氣惱道:“虧得焦大爺又發了一份給三爺,不然那些碎紙片兒還不知要拼到猴年馬月呢!”

賈寶玉只能訕訕以對,先前剪的有多暢快,事後領著眾人重新拼湊的時候就有多痛苦——別的事兒還能完全推給丫鬟婆子們,但怡紅院裏真正認識字的就他一個,即便不親自動手也必須當監工,想推都推不掉。

也虧得焦順又拉了賈環入坑,為此又送了一套同樣的學習材料來,寶玉這才得以半路截胡,請槍手——就是賈政養的那些清客——連夜抄錄了一份。

與此同時,賈母院內。

目送那莫名有些熟悉感的女大夫,進到老太太的臥室之後,賈政這才收回目光,對焦順道:“這幾日詹事府的事情肯定很忙吧?”

“那是自然。”

焦順見直到現在,林妹妹也沒有露出什麽破綻,稍稍放下心來,搖頭道:“王閣老在大朝會上突然請辭,朝廷又一直沒有擬定新的詹事人選,這詹事府裏裏外外都是我一人操持——不瞞叔叔,等把這位蘇大夫送回去,我下午還有的忙呢。”

“難為你百忙之中,還能惦記著老太太的病。”

賈政說著,示意焦順在羅漢床上落座,又順嘴感嘆:“陛下當真是宅心仁厚,竟只是恩準了王閣老致仕,全然沒有追究他的罪責。”

焦順聞言笑笑不答。

其實以隆源帝的脾氣,怎麽可能輕易放過王哲?

原本是一心要將其緝拿下獄大刑伺候,方能消解心頭之恨的。

但這事兒卻被太上皇給攔了下來,太上皇認為王哲這麽做的目的,和明朝那些求庭杖的言官一樣,圖的就是一個清名,甚或是身後名。

越是酷烈的懲罰他,就越是等同於成全了他,還會給皇帝留下更多的惡名。

與其如此,還不如先輕拿輕放,等到這陣子的風聲過去了,收拾一個致仕還鄉的官員還不是手到擒來?

父子兩個是怎麽交流意見的,焦順也沒能打聽到,但從下達的旨意看來,最後無疑是太上皇占了上風——所以說那封詔書,其實也等同於宣告了太上皇二次監國。

不過這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就沒必要跟賈政這種閑散人士多說了。

又扯了幾句閑話,焦順覺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剛低頭呡了一口,忽聽裏面傳來一聲尖叫。

他手裏的茶杯一哆嗦,險些把茶水倒在身上。

該不會是林妹妹暴露了吧?

怎麽可能?!

自己都下了那麽些功夫,甚至還讓林妹妹學著馬龍白蘭度往嘴裏塞了兩團棉花,連湘雲都說像是活脫變了一個人似的,老眼昏花的賈母又怎麽可能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