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天色將亮未亮。

靜儀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半桶水,悄默聲的出了主持禪房,專撿背人的小路尋至大雄寶殿。

看看左右無人,她忙拿鑰匙把門鎖捅開,提著東西閃身跨過門檻,然後把手裏的水桶燈籠放在地上,又轉回身慌裏慌張的上了門閂。

等反鎖了門,她這才略略松了口氣,旋即又嫌棄的擡手掩住了口鼻。

焦順和妙玉直鬧到半夜,才轉去主持禪房內安歇,這大雄寶殿被落了鎖又緊閉著門窗,足足發酵一晚上,氣味不問可知。

而昨晚上靜儀因羞怯心慌,連殿門都沒敢進,臨近天亮輾轉反側,陡然想起庵裏天亮之後就要早課了,這才慌不叠的跑來善後。

等略略適應了這殿內汙濁的氣息,她伏身撿起燈籠,小心翼翼繞過了以蒲團為中心的‘戰場’,先用燈籠引著兩側的吊燈和供桌上的燭火,又點了三支檀香插在正中。

想了想,又額外添了三支。

等到煙霧升騰,漸漸遮蓋了周遭的氣息,靜儀長舒了口氣,然後對著正中佛像合十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師姐也是受逼不過,才……”

她正替自家小姐在佛前分說,忽就掃見佛祖豎在身前的右手上,似乎正挑著團暗紫色的物事,那物事兩側垂落,看著倒像是佛祖戴了指套一般。

靜儀心中納罕,於是繞過供桌舉起燈籠細瞧,這才發現那竟是一件怪模怪樣的小衣。

乍看上去似兩只紫碗綴在一處,細瞧……

靜儀紅頭脹臉的,卻哪還敢細瞧究竟?

當下一面暗罵焦順荒唐、褻瀆,一面小心翼翼的爬到蓮台上,伸手將那小衣摘了下來,滿臉嫌棄的正欲往地上丟,可轉念想到這東西是自家小姐貼身之物,便咬牙忍住了,胡亂團了團,不情不願的塞進了袖囊裏。

等她從蓮台上下來,卻又發現腳底和衣角上沾了些黏膩,原當是佛像被燈油熏出了油汙,可這佛像被擦的鋥明瓦亮,哪有什麽油汙可言?

琢磨了一陣子不得要領,便也沒再多尋思,舉著燈籠前前後後巡視了一遭,見再沒有什麽遺留的物件,這才拿抹布沾了水,開始清理主戰場周遭的痕跡。

擦著擦著,她臉上卻又疑雲漸起,擡頭看看佛像,再低頭看看蒲團左近,忽的狠啐了一聲,紅頭脹臉的連罵荒唐、褻瀆。

於是再次繞至佛像前,從佛手到蓮台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等好容易清理的差不多了,靜儀又挨個打開窗戶通了會兒風,這才提著水桶燈籠走出大雄寶殿。

此時已經離早課的時辰不遠,平素裏就該有當值的尼姑過來掃灑了,然而今兒卻是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靜儀初時還沒覺察出不對來,走了幾步才猛地站住腳,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發了會兒呆,最後搖頭嘆息一聲,便拎著水桶原路折回了主持禪房。

昨兒因怕有人半夜找上門來,她在外間打地鋪守了一晚上,如今想來,卻倒妄做了無用功——這廟裏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對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只怕早就心知肚明了。

不過這眼見也不是一錘子買賣,就算暫時能瞞住,天長日久也沒有不透風的道理。

與其到時候再大驚小怪,還不如彼此早有默契的好。

當然了,這些事情也不必與自家小姐掰扯,且讓她繼續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就好。

思量間,就已然到了主持禪房。

靜儀剛取了鑰匙開鎖,就聽裏間妙玉慌裏慌張的問:“是靜儀嗎?”

“是我,師姐醒了?”

靜儀一面回話一面跨過門檻,走到裏間門前輕聲道:“我剛去正殿裏打掃過了——姑娘是要現在洗漱,還是……”

“先不急。”

見外面果是靜儀,妙玉明顯松了一口氣,不過旋即屋裏就傳出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又隱隱約約聽她羞道:“別……不成了……”

耳聽的屋內戰端再起,靜儀忙倒退了幾步,轉身直避到了禪房門外,一面掩著突突亂跳的心口,一面發愁的望向裏間窗戶。

她對自家小姐失身於焦大爺這件事本身,倒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起初甚至還存了三分竊喜。

畢竟她本就厭煩了青燈古佛的日子,暗地裏早唱了好幾年的‘思凡’,巴不得能跟著小姐有個歸宿。

且一個丫鬟出身的人,本就不敢惦記著明媒正娶,自然也不在乎什麽正室外室之別。

只是……

靜儀下意識摸了摸秀囊裏的深紫小衣,心道這焦大爺也忒會折辱人了,自家小姐又是個最好面子的,這麽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耐受的住。

且不敢提期間種種。

卻說小半個時辰之後,裏間的返場小段唱罷,又過了一會兒便聽焦順揚聲吩咐:“打些水來。”